“……嗯。”
楚无难一声轻应，在这片死寂破碎的虚灭界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微妙。
破碎的虚空，哀鸣的道则，远方悬浮的神楼，近处奄奄一息的轮回天君与云墨……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这幅奇异画面的背景板。
楚无难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颤抖，那是跨越了漫长岁月后难以抑制的情感洪流。
也能感受到掌中玉指的微凉与悄然收紧，那属于夜琉璃的、带着疑惑与本能守护的力度。
思绪，不由得飘忽了一瞬。
……
万古前，尚无威震诸天的九幽不死鸟，只有一只翎羽焦黑、蜷缩于泥泞中的小小九幽雀。
化形天劫几乎将其神魂劈散，气息奄奄，唯有一双紫瞳倔强地望着灰蒙天空。
恰是仙孤玥随他游历此域，见其惨状，心生怜意。
“公子，”她侧首望来，眸中映着天边残光，“玥儿想养只灵宠，瞧着它……怪可怜的。”
他未置可否，仙孤玥俯下身，指尖凝出一缕月华般清辉，渡入雀儿体内。
见那微末生机仍如风中残烛，他心念一动，一点混沌色流光没入其额心。
非是怜悯，更像是一时兴起。
仙孤玥轻笑，以三人神魂丝缕为引，结下一个颇为奇特的主仆契约。
说是主仆，实则更似伙伴。
奄奄一息的九幽雀，便在这般机缘下，得了两位强大存在的一丝本源馈赠。
得他与仙孤玥神魂滋养，九幽雀不仅伤势尽复，更打破了血脉的桎梏，潜力无限。
不过数载，昔日孱弱雀儿已化作一紫衣少女，眉宇间野性难驯，却对他二人极为亲昵。
他赐名“九幽”，随其姓“楚”。
三人关系微妙，仙孤玥与楚九幽以“姐妹”相称，亲密无间。
而楚九幽对他，始终怀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敬畏与依赖，固执地尊称他为“主人”。
自此，三人结伴而行，漫游诸天，踏遍星河，览尽奇观。
他见证了她从一只孱弱雀鸟，一步步蜕变，最终燃尽幽冥之火，涅盘重生，踏足天道，成就令诸天震颤的十二大凶——九幽不死鸟！
他犹记得，功成那日，仙孤玥望着翱翔星海的巨鸟虚影，笑语嫣然：“公子，您看九幽，像不像是您与我……某种生命的延续？”
噢，多么糟糕而又……贴切的说法。
后来，圣母楚月神秘失踪，月宫偌大基业需人执掌。
他将仙孤玥与楚九幽留在月宫，既是守护，亦是寄托。
自此，相见日少，唯有因果牵连，感知彼此安好。
……
思绪如烟云散尽。
楚无难垂眸，看向怀中已将脸颊深深埋入他胸膛的楚九幽。
漫长岁月坐镇月宫，执掌一方，她眉宇间确比往昔多了几分沉静威仪，但此刻却仿佛还是当年那只依赖着他的小雀。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如瀑的墨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小九幽……长大了。”
怀中的娇躯明显一僵，楚九幽抬起头，那双璀璨的紫瞳中激动、委屈、孺慕交织。
她声音带着哽咽：“主人……九幽还是第一次，抱到……真实的主人呢……”
万古追随，昔日楚无难困于现在棺中，她所见皆为他的化身或投影，如此真切的本体相拥，于她而言，确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旁若无人的亲昵，终于让一旁的夜琉璃从巨大的错愕中彻底回神。
楚无难感受到身侧骤然升腾的微妙气压，轻咳一声，转头对夜琉璃道：“师尊，容弟子引见。这位是楚九幽，乃是弟子……一位故人。”
“故人？”
夜琉璃黛眉微挑，眼神古怪地在楚无难与楚九幽之间扫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与急迫感悄然滋生。
天象境的徒儿，有个天道境的“故人”？
还是凶名赫赫的九幽不死鸟？
而且这姿态，这称呼……
这哪是故人？这都叫上主人了……！
这小混蛋，在外面怎么还能惹下天道境的风流债？！
楚无难转向楚九幽：“九幽，这位是我师尊，圣魔浩土魔主，夜琉璃。”
楚九幽这才缓缓自楚无难怀中抬头，紫瞳迎上夜琉璃审视的目光。
两女视线交汇，虚空仿佛有无形电光滋啦作响。
楚九幽微微施礼，姿态不卑不亢，保持着十二大凶的傲骨：“九幽，见过魔主冕下。”
夜琉璃眸光流转，目光刮过楚九幽绝美的侧脸，言语暗藏机锋，“原来是九幽姑娘，不必多礼。”
“本座倒是好奇，九幽姑娘是何时，结识的我家无难啊？”
“我家无难”四字，咬得清晰而重，宣告主权的意味不言自明。
楚九幽紫瞳中锐光一闪，正要开口……
眼看着气氛愈发紧绷，楚无难适时介入，双手微动，分别握住了夜琉璃的玉手和楚九幽的手腕。
一股平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弥散，将两女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场稍稍冲淡。
“师尊，九幽，”他声音沉稳，目光投向下方那片混沌废墟，“旧事容后再叙。眼下，尚有残局待收。”
此言一出，两女皆是一顿。
楚九幽立刻敛了争锋之态，恭声道：“是，主人。”
夜琉璃则是轻轻一哼，顺势将楚无难的手臂更紧地揽入怀中，温软身躯几乎半倚在他身侧，眼波横流，睨了楚九幽一眼。
楚无难不再多言，视线落向下方。
轮回天君残破的身躯如同被撕裂的破布娃娃，气息奄奄，眼中唯有死寂与不甘。
而在其不远处，云墨瘫倒在乱石中，胸骨尽碎，墨瞳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想要挣扎，却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在楚无难目光扫来的刹那，他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神魂都在哀嚎。
“杀了吧。”楚无难淡淡开口，像是在决定拂去一粒尘埃，“所谓轮回殿，当于此世，彻底断绝。”
“谨遵主人令！”
楚九幽应声而动，一步踏出，身形已至轮回天君上空。
她抬起那只纤纤玉手，五指微屈，化作一道缭绕着寂灭紫焰的巨爪虚影，朝着轮回天君当头拍下！
“不——！吾乃轮回天君！执掌万古轮回！岂会……”轮回天君残存的意识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试图引动最后的本源挣扎。
话音未落，幽冥利爪已彻底按下。
“轰！！！”
轮回天君的残躯、嘶吼、乃至其与轮回长河最后的一丝联系，都在那寂灭紫焰中，尽数湮灭。
纵横万古，轮回千世的轮回天君，形神俱灭，归于虚无。
那属于轮回天君的轮回印缓缓浮现，光华闪烁，欲要遁逃，却被幽冥火焰封锁，镇于原地。
一位天道境大帝……就此落幕。
解决完轮回天君，楚九幽身形一闪，已回到楚无难身侧，垂手恭立。
楚无难微微颔首，算是肯定。
随即，他目光转向了仅存的云墨。
此刻的云墨，看着轮回天君被轻易抹杀，看着楚无难投来的目光……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每一寸神魂。
他想逃，可身体重创，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万分。
他想求饶，想解释，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楚无难并未立刻下令格杀。
他缓步而行，踏过破碎的虚空，如同行走在平整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向瘫软如泥的云墨。
平静，淡漠，却比任何狰狞的恶魔都要令云墨绝望。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让他的神魂距离崩溃的边缘更近一分。
地狱的鬼神，正在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