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口的寒风卷着碎雪，打在玄甲军的甲胄上噼啪作响。扩廓帖木儿带着五百轻骑刚在谷口的破庙里驻下，王保保的主力就踏着晨霜赶到了。两拨人马会合，五千五百骑的战马喷着白气，将破庙周围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庙前那棵枯树的枝桠上，临时系着几十匹替换的战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健硕良驹。
“将军！”扩廓帖木儿见王保保翻身下马，立刻迎了上去，玄甲上的雪粒还没来得及拍掉，“子午谷内的岗哨已清干净，末将派了三个斥候探路，前面十里都是缓坡，适合骑兵奔袭。”
王保保点头，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五百轻骑——这些人都卸了厚重的护心镜，只穿轻便的皮甲，马背上驮着引火的硫磺和火折子，腰间的弯刀磨得锃亮，显然是做足了先锋的准备。他刚要开口交代后续行程，扩廓帖木儿却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将军，末将有一事相求！”
王保保一愣，伸手去扶他：“起来说，都是袍泽，不必如此。”
“末将不起来！”扩廓帖木儿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末将曾是林缚旧部，如今虽心向大夏，却难免有人背后议论。此次奇袭粮道，关系重大，末将愿当众立下军令状，若不能为大军扫清障碍，若烧不掉关保的粮草，末将甘受军法，提头来见！”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骑兵都安静下来。不少漠南旧部看向扩廓帖木儿的目光里，确实带着几分审视——毕竟他追随林缚多年，身份始终有些敏感。扩廓帖木儿感受到这些目光，猛地抬头看向王保保，眼神里满是急切：“将军，给末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保保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他转身对亲兵说：“取笔墨来，再拿一块干净的麻布。”亲兵连忙从行囊里翻出笔墨——那是用松烟和动物胶制成的墨块，在战场上格外金贵，麻布则是备用的包扎布，雪白干净。
“军令状不是随便立的。”王保保将笔墨放在破庙的供桌上，供桌积满灰尘，他用袖口擦了擦，“你要立状，我不拦你，但我要你清楚，这状纸一立，就没有回头路。若真败了，别说我，就是陛下亲自求情，也保不住你。”
“末将明白！”扩廓帖木儿猛地站起身，走到供桌前，接过亲兵递来的狼毫笔。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饱蘸浓墨后，在麻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光写名字不够。”王保保上前一步，指着麻布，“你要写清楚，先锋官扩廓帖木儿，率五百轻骑为先锋，今日午时前抵达咸阳北岸芦苇荡，探明粮营布防；今夜三更，以火为号，袭扰粮营外围，为主力打开缺口；四更前，务必纵火焚烧粮草，若延误战机，或私放叛贼，皆以军法处置。”
扩廓帖木儿依言写下，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写完后，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将鲜血滴在名字上，鲜红的血珠与浓黑的墨迹混在一起，在雪白的麻布上格外刺目。“这样，够不够？”他抬头看向王保保，嘴角还沾着血迹。
王保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赞许：“够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王保保的先锋，是大夏的先锋！谁再敢拿你的过去说闲话，就是打我的脸！”他拿起军令状，高声对周围的骑兵说，“都看清楚了！扩廓帖木儿将军立状为先锋，若此次奇袭成功，他就是大夏的功臣，论功行赏，绝不亏待！”
“好！”骑兵们齐声呐喊，看向扩廓帖木儿的目光里，审视变成了敬佩。连几个最固执的漠南旧部，也忍不住点头称赞——在战场上，敢立军令状的汉子，就是值得信赖的弟兄。
扩廓帖木儿的眼睛红了，他猛地转身，对着骑兵们行了个军礼：“多谢各位弟兄信得过我！末将定不辱使命！”
王保保将军令状交给副将收好，拉着扩廓帖木儿走到破庙外的舆图前——那是他让人连夜绘制的子午谷至咸阳的地形草图，用炭笔标着山川、河流和叛军可能设岗的位置。“你熟悉咸阳的地形，说说你的想法。”王保保指着草图上的“芦苇荡”，“粮营就在这后面，你打算怎么过去？”
扩廓帖木儿弯腰，指尖划过草图：“子午谷出口离芦苇荡还有二十里，白天走容易被叛军的斥候发现，咱们得昼伏夜出。上午先在谷内休息，让战马养足精神，下午申时出发，趁黄昏的雾气掩护，穿过平原，天黑前抵达芦苇荡外围的密林，藏起身形。”
“接着说。”王保保点头，这个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夜里三更，我带轻骑摸进芦苇荡，用短刀解决岗哨，然后在粮营的草料堆上放火。”扩廓帖木儿的指尖停在粮营的西侧，“这里是粮营的薄弱环节，守兵只有一百人，而且靠近渭水，万一遇袭，方便撤退。”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会在粮营的东南角也放一把火，制造混乱，让叛军分不清咱们的主攻方向。”
“瓦剌的援军呢？”王保保突然问，“关保和瓦剌勾结，粮营附近很可能有瓦剌的骑兵，你有没有考虑过？”
扩廓帖木儿的眼神沉了沉：“末将考虑过。我让人查过，瓦剌的骑兵驻扎在咸阳渡口的东侧，离粮营有五里地。咱们放火后，他们至少需要两刻钟才能赶到。末将的计划是，放火后不恋战，立刻撤回芦苇荡，然后沿渭水西岸向北撤，与将军的主力会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这是漠南特有的鹰哨，三声短哨是得手，三声长哨是遇袭，将军听到信号后，可率军接应。”
王保保接过哨子，放在耳边吹了一下，哨声尖锐，能穿透寒风。“很好，考虑得很周全。”他指着草图上的“白鹿原”，“我会率主力在白鹿原待命，听到你的得手信号后，立刻率军南下，袭扰咸阳渡口的叛军，让他们顾此失彼。”
“将军英明！”扩廓帖木儿拱手道。
“还有一件事。”王保保的脸色严肃起来，“粮营里可能有被关保胁迫的百姓，负责搬运粮草，放火时尽量避开他们，能救就救。陛下说过，咱们打的是叛贼，不是百姓。”
“末将记住了！”扩廓帖木儿重重点头。他想起自己在汉中时，曾见过被关保的士兵欺压的百姓，那些人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他绝不会让这些无辜的人葬身火海。
两人正说着，探路的斥候回来了，翻身下马禀报：“将军，子午谷外的平原上，发现三队叛军的斥候，每队五人，正往谷口的方向来。”
王保保和扩廓帖木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来得正好。”王保保冷笑一声，“扩廓，这第一仗，就交给你了。解决掉这些斥候，别留下活口，免得走漏风声。”
“末将得令！”扩廓帖木儿立刻转身，对身后的轻骑喊道，“弟兄们，随我出发！都把马嘴扎上，马蹄裹紧，别发出一点声音！”
五百轻骑动作迅速，很快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用麻布扎住马嘴，用干草裹紧马蹄，连呼吸都放轻了。扩廓帖木儿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光一闪，率先冲出破庙。轻骑们紧随其后，像一群沉默的猎豹，消失在子午谷的密林里。
王保保站在庙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副将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扩廓将军毕竟是林缚旧部，咱们真的能完全信任他吗？”
王保保回头瞪了他一眼：“在战场上，信任不是靠身份，是靠本事，靠决心。他敢立军令状，敢用鲜血写名字，就比那些只会背后议论的人强十倍！”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况且，陛下都信他，咱们有什么理由不信？”
副将连忙低下头：“末将知错了。”
王保保不再说话，目光重新投向密林。他知道，扩廓帖木儿这一战，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洗刷所有林缚旧部的污名。他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半个时辰后，密林里传来三声短促的鹰哨，清晰而有力。王保保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副将说：“传令下去，全军在谷内休息，喂饱战马，下午申时准时出发！”
“得令！”
很快，扩廓帖木儿带着轻骑回来了，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挂着几具叛军斥候的尸体。扩廓帖木儿翻身下马，走到王保保面前，将一颗人头扔在地上：“将军，叛军斥候全解决了，一个没跑掉。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关保的令牌，证实是他派来监视子午谷的。”
王保保踢了踢地上的人头，冷笑道：“关保倒是谨慎，可惜，他太小看咱们大夏的铁骑了。”他拍了拍扩廓帖木儿的肩膀，“辛苦了，先去休息，养足精神，夜里还有硬仗要打。”
扩廓帖木儿点了点头，转身走进破庙。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林瑾在长乐宫的样子——那位年轻的天子，没有因为他的过去而轻视他，反而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一战，他不仅要烧掉关保的粮草，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扩廓帖木儿，是大夏的忠臣，是守护长安的战士。
午后的阳光透过破庙的窗棂，洒在扩廓帖木儿的脸上，温暖而明亮。他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骑兵们正围着战马，给它们喂草料、梳鬃毛。战马们吃得很欢，喷着白气，显然也在为夜里的奔袭做准备。
申时的梆子声响起，王保保的号令传遍整个驻点。扩廓帖木儿翻身上马，五百轻骑再次集结，跟在他身后，冲出子午谷。王保保率主力紧随其后，五千骑兵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在黄昏的雾气中，向着咸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渐渐降临，马蹄声被厚厚的积雪和枯草掩盖，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扩廓帖木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主力，又看了看前方漆黑的芦苇荡，眼神变得格外坚定。他知道，一场决定长安命运的奇袭，即将在今夜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