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沣河大桥的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割脸。张玉勒住马缰，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目光扫过脚下的石桥——这桥是渭水通往长安的咽喉，青石板桥面被战火熏得发黑，桥栏上还留着去年明军攻城时的箭孔。两万步军列着整齐的方阵站在桥南，甲叶碰撞的轻响混着寒风，在空旷的河岸上格外清晰。
“都头以上，过来议事！”张玉翻身下马，声音不大却穿透力极强。很快，二十几个身着褐色软甲的都头围了过来，每个人的靴底都沾着从长安带来的泥雪。张玉指向身后的舆图——那是他连夜让人绘制的沣河地形，用炭笔圈出了桥南的芦苇荡和东侧的土坡，“现在分三队作业，听清楚了！”
他的手指重重落在“桥南开阔地”上：“一队由赵都头带领，共八千人，负责挖设三重壕沟。第一道离桥五十步，第二道一百步，第三道一百五十步，沟宽丈二、深八尺，沟底埋尖木桩，桩顶要削尖，用火烤硬！”赵都头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卒，当即拱手：“末将遵令！保证天黑前完工！”
“二队归孙都头，六千弟兄，负责架设投石机和弩箭。”张玉又指向西侧的芦苇荡，“十二架投石机全藏在芦苇丛里，用干草和泥土伪装，炮口对准桥面；弩箭手分守桥两侧的土坡，每十步一个岗哨，视线要能覆盖整个河面，不许放一只鸟飞过去！”
最后，他看向身材高大的周都头：“三队四千弟兄，守桥！桥面铺上铁板，板下藏绊马索，桥南设拒马阵，再在桥头搭三座箭楼，午时前必须立起来！”三个都头齐声领命，转身快步去调集人手，两万步军瞬间分成三股洪流，涌向各自的作业区域。
张玉没有回临时营帐，而是裹紧披风，往挖壕队的方向走去。冻土硬得像石头，赵都头正带着士兵用鹤嘴锄砸地，“砰砰”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一个年轻士兵挥锄太急，锄头反弹回来，砸在自己的脚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赵都头抬腿踹了他一脚：“毛躁什么！这冻土得先烧柴烤软，再用铁锨挖，忘了教你的规矩？”
“赵都头说得对，但光烤还不够。”张玉走过去，捡起一块冻土，捏碎后说道，“让人去附近村落买些水，泼在冻土上，冻一层砸一层，比光烤快三倍。”他蹲下身，用剑鞘在地上划了道线，“壕沟的内侧要挖成斜坡，叛军冲过来时收不住脚，会直接滑下去，正好落在尖木桩上；外侧要堆土成墙，咱们的弓箭手站在墙上，能比叛军高半个身子，射得更准。”
赵都头眼睛一亮：“将军高见！末将这就去安排！”周围的士兵见张玉亲自指导，原本有些松散的劲头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刚才被踹的年轻士兵都忘了疼，扛起锄头就去搬柴。张玉站起身，目光在人群里扫过，突然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躲在后面偷懒，手里的铁锨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土。
“你，出列！”张玉喊道。那士兵浑身一僵，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人。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甲胄明显不合身，肩膀都快被压垮了。“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张玉问。
“回、回将军，小的李二柱，是新补的兵，隶属三营……”李二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被吓坏了。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赵都头皱眉道：“这小子是昨天才从长安城外的村子招进来的，连锄头都没握过几天。”
张玉没笑，反而缓和了语气：“新补的兵更要学规矩。过来，我教你怎么挖壕。”他拿起一把铁锨，插进烤软的冻土的，“脚要站稳，腰发力，不是用胳膊硬抡，这样既省力又挖得深。”李二柱学着他的样子试了一下，果然比刚才轻松不少，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扑通”一下掉了下去——原来他退得太急，踩在了一道刚挖了一半的浅沟上，那是士兵们预留的陷阱位置，上面只盖了层薄草。周围的士兵都慌了，赵都头刚要让人下去拉，张玉却抬手拦住了。
“都别动！”张玉走到陷阱边，低头看着里面的李二柱——浅沟深约五尺，底部铺着一层尖锐的竹刺，幸好李二柱是侧身摔下去的，只是胳膊被划伤了，没有伤到要害。“李二柱，你看看周围，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吗？”张玉问。
李二柱捂着流血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没看路……”
“不是没看路，是没把战场的每一寸土地放在眼里。”张玉的声音沉了下来，对周围的士兵说，“都围过来！今天就借着这个陷阱，讲讲咱们的防御要点！”士兵们连忙围拢过来，连远处架投石机的士兵都好奇地探过头。
张玉指向陷阱底部的竹刺：“这道浅沟是咱们的‘绊脚坑’，比主壕沟浅，但更隐蔽，上面盖的草要和周围的一样，不能有半点破绽。李二柱掉进来，是因为他没留意脚下的草色——咱们盖的是干茅草，周围是湿水草，颜色差着一截，稍微用心就能看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叛军来攻时，肯定会像他一样急着冲桥，只要有十个人掉进来，他们的阵型就乱了，咱们的弓箭手就能趁机射箭。”
他又指向远处的三重壕沟：“第一道壕沟最浅，但里面埋的是削尖的木柱；第二道最深，除了木柱，还要灌冰水，夜里一冻，就成了冰窖，掉进去的人别想活着出来；第三道壕沟最宽，上面架着活动的木板，木板下面系着绳子，叛军一踩上去，咱们就拉绳子，让他们连人带板掉下去。”
“将军，那咱们自己人要是忘了陷阱的位置，不也会掉进去吗？”一个老卒高声问道。
“问得好！”张玉赞许地点点头，“每个陷阱的角落都插着小旗子，白天用红布，晚上挂灯笼，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暗号。而且每队都有专门的向导，负责带弟兄们在防线里走动，绝对不会出错。”他看向李二柱，“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守规矩了吗？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关系着你的命，也关系着弟兄们的命。”
李二柱脸涨得通红，用力点头：“小的知道了！以后一定仔细，再也不毛躁了！”张玉让人把他拉上来，叫军医给他包扎伤口，又对赵都头说：“把他调到岗哨队，让他跟着老卒学认陷阱暗号，比在这里挖壕更适合他。”
处理完李二柱的事，张玉又去了架械队。孙都头正带着士兵给投石机上弦，每架投石机都用粗麻绳固定在地上，旁边堆着拳头大的石头和灌了油的陶罐——那是用来纵火的“火油罐”。“将军，您看这位置行不行？”孙都头指着芦苇丛，“从这里发射，石头能直接砸在桥中间，正好能堵住叛军的去路。”
张玉走到投石机旁，亲自转动绞盘，测试了一下射程。“再往里面挪十步。”他说，“芦苇丛太靠外，容易被叛军的斥候发现。挪到里面后，用芦苇把投石机整个盖住，只留炮口对着桥面，这样既隐蔽又不影响发射。”他又拿起一个火油罐，晃了晃，“罐口的塞子要用蜡封好，扔出去时才不会提前漏油。”
最后，他去了守桥队的阵地。周都头正带着士兵铺铁板，铁板之间留着缝隙，下面的绊马索已经系好了，一端连在桥栏的石柱上。“将军，箭楼已经搭好了两层，您要不要上去看看？”周都头指着桥头的箭楼，木质的箭楼已经有一人多高，上面的士兵正忙着铺木板。
张玉爬上箭楼，站在木板上眺望北方。咸阳的方向隐约能看到炊烟，那是关保的叛军在做饭。他摸了摸箭楼的木柱，都是用坚硬的槐木做的，外面还包着铁皮，能挡住弓箭的射击。“箭楼里要备足滚石和热油，”他对周都头说，“叛军要是攻到桥头，就往下扔滚石，浇热油，别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末将明白！”
中午时分，太阳终于冲破云层，洒下一点微弱的暖意。张玉坐在桥边的石头上，啃着干硬的麦饼，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挖壕队的三重壕沟已经初具雏形，冻土被烤软后挖起来快了不少，沟底的尖木桩一排排立着，像一片狰狞的獠牙；架械队的投石机已经藏好了，从远处看，芦苇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守桥队的箭楼已经封顶，士兵们正站在上面放哨，旗帜在风里飘得猎猎作响。
李二柱跟着老卒在防线里走动，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认真地记录着陷阱的位置和暗号。他路过张玉身边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谢将军指点，小的已经记住了五处陷阱的位置！”
张玉笑了笑，挥挥手让他继续去学。他知道，这些年轻的士兵，就像刚发芽的小苗，只要好好调教，将来都会成为守护长安的栋梁。他抬头看向咸阳的方向，目光变得坚定——关保的叛军越是来势汹汹，他就越要守住这沣河大桥，守住长安的门户。
突然，远处的岗哨发出一声警告：“有情况！”张玉立刻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只见渭水北岸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队叛军的斥候，大约有十几人，正骑着马往沣河大桥的方向而来。
“弓箭手准备！”张玉大喝一声。桥两侧土坡上的弩箭手立刻搭箭上弦，瞄准了远处的斥候。孙都头也跑了过来：“将军，要不要用投石机轰他们？”
张玉摇了摇头：“不用，放他们靠近些。”他要让这些斥候看看，沣河大桥的防线有多坚固，让他们回去给关保报信，打打叛军的嚣张气焰。他握紧佩刀，目光如电，等待着叛军斥候进入射程的那一刻——这场筑防战的第一次交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