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声音也冷冰冰的，像块石头突然砸进水里。
林玄正看着苏九儿喝水，闻言愣了一下，转过头，对上姜璃那双清澈却仿佛结着冰碴子的眼睛。他挠了挠头，似乎没觉得这是个多么复杂的问题。
“为啥信任她？”林玄重复了一遍，表情有点莫名其妙，“这有啥为啥的？她当时伤得快死了，倒在我门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了，”他指了指苏九儿，又指了指自己，“你看她这样，像是能害人的样子吗？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好歹是个大活人，伸把手的事儿，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他的回答简单得近乎直白，甚至有点……傻气。没有高深的道理，没有权衡利弊，就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该这么做”。他掰了块更小的饼子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反问：“倒是姜仙子你，你们名门正派，修炼……到底图个啥啊？就为了斩妖除魔？可妖也有好有坏吧，像苏姑娘这样的，难道也该一剑砍了？”
姜璃被林玄这直来直去的反问噎了一下。修炼的意义？这对她而言，本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事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种背诵了千百遍的、刻入骨髓的语调回答，声音清冷而坚定：
“修炼一途，自是为斩妖除魔，护卫正道，匡扶世间正义。妖即是恶，魔即是邪，此乃天道伦常，不容混淆。我辈修士，当以手中之剑，涤荡寰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她从小听到大，说到大，早已成为她信仰的一部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破败的道观里回荡，仿佛自带回音。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那里面，除了惯有的坚定，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斩妖除魔？护卫正道？
可眼前这个虚弱的、刚刚以妖魂起誓未曾害过人的狐女，是“恶”吗？
这个行事古怪、言语离经叛道，却会为一个妖族挡在剑前、细心递上水囊的少年，是“邪”吗？
那刚才那几个对自己同族狠下杀手、行事鬼祟的狐族女子，又算什么呢？自己出手，究竟是为了“正道”，还是仅仅因为……看不惯那种行径？
这些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一贯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她握着饼子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玄可没想那么多，他听着姜璃那套官方辞令，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咽下嘴里干巴巴的饼子，拿起水囊灌了一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看着姜璃，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的直率：
“斩妖除魔，护卫正道……听着是挺威风。可如果你们说的‘正道’，就是不管青红皂白，看见不一样的、受了伤的，就一定要赶尽杀绝，哪怕对方根本没害过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九儿苍白却平静的脸，又看回姜璃，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子，直直戳了过去：
“那这种‘道’，不修也罢。反正我觉得，挺没劲的。”
“轰——！”
这句话，像一道毫无征兆的惊雷，猛地炸响在姜璃的耳边！不，是直接炸响在她的心里！
“这种道，不修也罢？”
“挺没劲的？”
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粗俗的话语，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毫无花哨地砸在了她坚守了十几年的、看似坚不可摧的信念壁垒之上！
“咔嚓……”
姜璃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
她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中那块一直没动的硬饼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灰尘。
她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混乱。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苏九儿看起来还要苍白。
她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前所未有的、近乎茫然无措的神情。
林玄这随口一句吐槽，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她从未想过、也绝不允许自己去触碰的门。门后是什么？她不知道，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如遭雷击，怔在当场，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脑海里那句“不修也罢”在疯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