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风更冷了，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吹得人衣衫紧贴肌肤。林玄站在断崖边缘，脚下是翻涌如墨的黑雾，怀中的星钥碎片正烫得像是要烧穿胸膛。沈墨那句话还在脑海里回荡——“不止一道同源气息”，这意味着崖下可能不止一件守墓人遗物，甚至……可能有活人？
这个念头让林玄心跳加速。他回头看了一眼倚靠在石壁上的姜璃，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肩上那圈黑气已经蔓延到锁骨，皮肤下隐隐能看到暗紫色的纹路在缓慢蠕动。苏九儿正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擦拭姜璃额头的冷汗，自己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刚才强行催动传送，又一路搀扶姜璃奔逃，她的灵力也几乎见底了。
不能再等了。
“我绑绳子下去看看。”林玄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卷坚韧的兽筋绳，一头系在崖边一株虬结的古木根部，另一头往自己腰间缠，“沈前辈，您能感应到大概多深吗？”
沈墨的残魂虚影在姜璃伤口上方缓缓盘旋，闻言沉默片刻：“很深……而且气息很乱。崖下残留的混乱星辰之力和空间裂缝太多，我的感知被严重干扰。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种同源感应的源头，至少在百丈以下。”
百丈。林玄紧了紧腰间的绳结，心头沉了沉。这绳子不过五十丈长，就算接上所有备用绳索，恐怕也不够。而且崖下那凄厉的风吼声越来越清晰，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跟你一起下去。”苏九儿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坚定。她站起身，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月白光芒——那是天狐血脉之力的显现，“我的血脉对星辰之力有些微弱的感应，也许能帮你避开危险区域。”
“不行。”林玄想也没想就拒绝，“你留下照看姜璃。下面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可是——”
苏九儿还要争辩，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啸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到头顶！林玄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灰扑扑的剑光如流星坠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朝着崖边砸落！
“退！”沈墨的残魂厉喝一声，瞬间缩回断剑。
林玄本能地护住姜璃和苏九儿向后急退。剑光轰然落地，炸起一圈气浪，吹得碎石乱飞。尘埃散尽，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剑，单膝跪在砸出的浅坑中央，剧烈喘息。
是莫轻尘。
但此刻的他，与之前那个懒散洒脱的酒剑仙判若两人。一身灰袍破破烂烂，沾满暗红色的血渍和焦黑的灼痕，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得吓人。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手中那柄跟随多年的铁剑——剑身从中段断裂，只剩半截，断口处萦绕着不祥的黑气，与姜璃肩头的黑气如出一辙。
“莫前辈！”林玄惊呼，就要上前搀扶。
“别过来！”莫轻尘猛地抬手制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几口带着黑丝的淤血。他挣扎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看到姜璃肩头的伤势时，瞳孔猛地一缩。
“蚀魂钉……果然是他们……”莫轻尘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听着，没时间废话。幽冥殿和南宫家的人，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最多两个时辰，他们的搜捕队就会到。带队的是幽冥殿的‘黑煞老鬼’和南宫家那个金丹巅峰的供奉，我这条胳膊和这柄剑，就是拜他们所赐。”
消息如冰水浇头。林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黑煞老鬼——沈墨提过，那是幽冥殿专修《黑煞掌》的元婴老怪，手段狠毒，成名百年。再加上一个南宫家的金丹巅峰……
“还有更糟的。”莫轻尘喘匀了气，目光转向苏九儿，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我刚得到传讯，青丘狐族……内乱了。”
苏九儿浑身一颤。
“大长老一脉，和以三长老、七长老为首的‘天狐遗脉’支持者，三日前在青丘圣殿彻底撕破脸。两边动了手，据说打塌了半座圣山，死伤不少。”莫轻尘语速飞快，每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导火索……就是你，小狐狸。”
苏九儿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有人挖出了上古卷宗，证实了‘天狐幻月印’是初代天狐皇者的直系血脉印记，是狐族最正统的传承象征。”莫轻尘盯着苏九儿额间那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痕，语气凝重，“现在狐族内部分成了三派：一派以三长老为首，认为你是天狐正统复苏，要迎你回族，奉为少主，甚至……未来女君。”
“一派以大长老为首，认为天狐血脉早已断绝，你不过是得了些机缘的杂血后裔，所谓的幻月印可能是某种幻术或诅咒，主张将你擒回，仔细‘查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派，人数最少也最隐秘。他们认为……天狐血脉蕴藏着狐族失落的上古之秘，你的血、你的魂、你身上的每一丝力量，都值得‘拆解研究’。这些人里，甚至有当年参与过‘万灵归墟’祭祀准备的老怪物。”
苏九儿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林玄一把扶住她，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是、只是想找到娘亲，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轻尘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怜悯，“小狐狸，你额头上这个印记，在有些人眼里是至高无上的权柄，在有些人眼里是值得焚香供奉的神迹，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它只是一把钥匙，一件工具，甚至是一味药材。”
他看向断崖下翻涌的黑雾，又看看林玄：“现在你们前有绝地，后有追兵，天上还悬着狐族那摊烂事。下崖，九死一生；留在这里，十死无生。”
绝境。真正的绝境。
林玄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怀中的星钥碎片还在发烫，崖下的呼唤时隐时现，姜璃的伤势在恶化，追兵在逼近，苏九儿又卷入了更大的漩涡……
“前辈，”他抬起头，看向莫轻尘，“您还能战吗？”
莫轻尘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晃了晃手中半截残剑：“灵力还剩三成，旧伤复发，这胳膊暂时废了。拼死的话……大概能拖住黑煞老鬼百息。再多，就得把这条老命搭上了。”
百息。不到一刻钟。
林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决绝的平静。
“姜璃的伤拖不得，崖下可能有救她的东西。狐族的事暂且不论，但追兵必须应对。”他语速平稳，思路清晰得连自己都惊讶，“前辈，请您带着姜璃和九儿，往东北方向走。沈墨前辈说过，那边百里外有一处上古遗留的‘迷踪林’，地形复杂，能干扰追踪。”
“那你呢？”苏九儿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林玄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断崖，星钥碎片在怀中灼热如火。
“我下崖。”他说，“取东西，找生路。百息之后，若我未归……”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
莫轻尘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将半截残剑抛了过来：“接着。剑虽断了，里面还封着我三道保命剑气，捏碎剑柄就能激发。省着点用，老子攒了几十年才攒了这么点家底。”
林玄接住断剑，入手沉重。剑柄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莫轻尘残留的体温和剑意。
“前辈……”他喉头有些发堵。
“别婆婆妈妈的。”莫轻尘不耐烦地摆摆手，弯腰将昏迷的姜璃背起，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记住，百息。多一息我都不会等。”
他又看向苏九儿，眼神复杂：“小狐狸，路是自己选的。是回去当那劳什子少主，还是跟着这小子往死地里钻，你自己想清楚。但有一条——不管你选哪边，都别忘了，你首先是苏九儿，然后才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二人，背着姜璃，身形化作一道黯淡的灰光，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崖边只剩下林玄和苏九儿。
风声凄厉，黑雾翻腾。
苏九儿看着林玄，眼圈泛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上前一步，握住林玄的手，指尖冰凉。
“我跟你下去。”她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林玄想拒绝，但对上她那双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清澈、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抓紧绳子。”他最终只是哑声说，将绳索另一端系在苏九儿腰间，打了个死结。
然后，他握紧半截残剑，最后看了一眼莫轻尘离去的方向，转身，面向深渊。
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