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追兵退去，山坡上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夕阳的余晖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光线斜斜地照在破败的道观上，拉长了三个人的影子。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像一块扔进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还没完全平息。
林玄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里还在后怕。他看了看姜璃，这位冰山仙子已经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月白的道裙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凌厉无匹的剑招不是她施展的一般。他又扭头看了看苏九儿，她靠着门框，脸色比纸还白，呼吸微弱，显然刚才的惊吓和妖力波动让她虚弱到了极点。
这气氛……真是僵得能冻死人。
“那个……咳咳，”林玄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天快黑了，外面风大，要不……先进屋？好歹有个屋顶挡风。”
姜璃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在教我做事？”。不过她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林玄赶紧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苏九儿，慢慢挪进道观里。姜璃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来，但她刻意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与林玄和苏九儿保持着一段明显的距离。
道观里比外面更暗，只有从破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天光。林玄手脚麻利地升起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温暖的火光舔舐着空气，却似乎融化不了三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墙。
林玄从角落里摸出自己仅存的口粮——几个硬得能砸死狗的粗面饼子和一小块咸菜疙瘩。他掰开饼子，干涩的碎屑簌簌往下掉，自己先啃了一口，粗糙的麸皮刮得嗓子眼生疼，但他还是努力咽了下去。然后，他把剩下的饼子和咸菜分成三份，虽然分量寒酸得可怜。
他把一份递给苏九儿：“苏姑娘，凑合吃点，你得补充体力。”
苏九儿虚弱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得很艰难，但眼神里带着感激。
林玄拿着另一份，走到门口，递向姜璃：“姜仙子，你也……吃点？”
姜璃看着林玄手里那块黑乎乎、卖相极差的粗面饼，柳眉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自幼在青云宗修行，虽不追求奢华，但饮食也一向清淡精致，何曾见过这等……粗糙的食物？空气中弥漫着篝火的烟熏味和粗粮本身带有的、淡淡的霉味。
她本能地想拒绝。但目光扫过林玄那张带着汗渍和灰尘、却眼神真诚的脸，又瞥了一眼角落里小口进食、虚弱不堪的苏九儿，再想到自己刚才确实消耗了些许灵力……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极其勉强地接过了那块饼。
她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指尖感受着饼子坚硬粗糙的质感。
道观里一时间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苏九儿极其轻微的咀嚼声。沉默像浓稠的蜜糖，包裹着三人，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林玄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电灯泡。他想找点话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跟姜璃讨论剑法？那是自取其辱。跟苏九儿聊妖力运行？当着姜璃的面好像不太合适。他只能埋头啃自己的饼子，味同嚼蜡，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
姜璃始终站得笔直，像一株孤傲的雪莲，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的视线大多落在跳跃的火苗上，偶尔会极快地扫过林玄和苏九儿，眼神复杂难明。
就在这时，苏九儿似乎被干硬的饼子噎住了，轻轻咳嗽起来。
林玄见状，想也没想，立刻拿起旁边一个洗干净的破旧水囊，拔开塞子，递到苏九儿嘴边，动作熟练自然，嘴里还念叨着：“慢点吃，喝口水顺顺。”
苏九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低声道：“谢谢林大哥。”
这个动作，在林玄看来再平常不过，就是照顾病人而已。
然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璃，看到这一幕，冰封般的眸子里，却骤然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她看着林玄那毫不设防、自然而然的态度，看着苏九儿虽然虚弱却明显对林玄充满信任的依赖神情……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人妖殊途”、“正邪对立”的认知。一个人族修士，为何会对一个妖族如此……毫无芥蒂？甚至可以说是体贴入微？
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在她所受的教育里，是愚蠢的，是危险的，是取死之道。
她握着那块硬邦邦的饼子，指尖微微用力。终于，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玄，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沉默，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为何对她如此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