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戈的掌心,那团由血脉唤醒、天地残灵汇聚而成的狂暴雷光,如同被束缚的银色怒龙,在皮肤之下疯狂地流窜、冲撞、凝聚不散。五指因极度用力而微微弯曲,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这毁灭性的力量彻底释放。
他挺立如孤崖上的苍松,挡在那面血色图谱渐趋黯淡、却依旧残留着不祥波动的石壁之前。刚才那记与“傲慢”飞剑的对撼,虽然击退了试探,却也让他体内翻腾的气血久久难以平复。新得的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拓宽却依旧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力量的眩晕与撕裂的痛楚交织的奇异感受。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角落里那个气息微弱的身影。
他知道,阿烬此刻正倚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凹陷处,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锁骨处那曾炽烈燃烧的焚龙纹,此刻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只剩下极其微弱、仿佛风中之烛的一点余温。方才强行剥离精血、激活图谱“血祭启封”的禁忌,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点本源之力,将她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能停。不能回头。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只要那来自通道深处的、冰冷而庞大的杀意还在持续逼近、步步紧逼,他就必须站在这里,成为隔开她与死亡之间的唯一屏障。
嗒。嗒。嗒。
脚步声,终于不再是模糊的回响,而是清晰、沉稳、带着某种主宰节奏的韵律,自通道拐角之后传来。
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迈入了这方被月光与残余血光交织笼罩的空间。
白袍胜雪,金纹滚边,纤尘不染,仿佛从未踏足过这幽暗潮湿的地下世界。手中那柄通体莹润、散发着淡淡寒意的白玉尺,尺尖斜指地面。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眉心处,那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邪异而威严气息的暗金色竖纹——“傲慢”之印。
“傲慢”宗主。
他停在距离陈无戈五步之外,这个距离,对于化神境强者而言,近在咫尺,却又足以应对任何突发攻击。他淡漠的目光,先是扫过石壁上那尚未完全沉寂、依旧残留着“双生共契”与“血祭启封”字样的能量图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贪婪。随即,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钉在陈无戈身上,上下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略有棘手的藏品。
“你竟真敢反抗本座。”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与居高临下的漠然,“区区凝气三阶的蝼蚁修为,也配染指、也配握持《primal武经》这等禁忌传承?”
陈无戈沉默。
回应“傲慢”的,是他缓缓抬起的右臂,以及那只五指张开、掌心正对前方的手掌。
掌心之中,银白色的电光不再仅仅是皮肤下游走,而是开始透体而出,在掌心上方三寸之处,凝聚、压缩,形成一个拳头大小、不断扭曲、噼啪炸响的雷电光球!细小的雷弧如同银蛇乱舞,从光球边缘迸射而出,击打在周围的空气和地面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与刺鼻的臭氧气味。
行动,胜过千言万语的辩驳与嘶吼。
“傲慢”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轻蔑的弧度。
“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他垂于身侧的右手袍袖微微一震!
“咻——!”
一道细如发丝、却快如闪电的银色流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那不是实体飞剑,而是高度凝练的化神剑气!剑气破空,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金石、撕裂神魂的极致锋锐,目标直指陈无戈毫无防护的咽喉要害!
这一击,看似随意,实则阴毒狠辣到了极点!速度之快,超越了寻常凝气境修士反应的极限!
然而,陈无戈的身体,却在此刻展现出了超越思维的本能反应!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锁定那道剑气,脚下步伐未动,只是肩头极其细微地向下一沉,重心瞬间调整。同时,那只凝聚着雷光光球的右手,不再蓄势,而是顺应着身体本能的牵引,迎着那道快到极致的剑气,猛然向前推出!
并非什么精妙的招式变化,就是最简单的——推掌!
《狂雷掌》——初醒之怒!
“轰——!!!!”
掌心那团压缩到极致的雷电光球,在推出的瞬间轰然爆发!刺目的银白色雷光炸裂开来,化作一道碗口粗细、凝练如实质的雷柱,悍然撞上了那道阴险袭来的化神剑气!
雷与剑,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暴烈的能量,在狭窄的通道中毫无花哨地正面碰撞!
没有僵持,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湮灭与对冲!
“嗤啦——!!!”
刺耳的能量撕裂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银色剑气与银白雷光互相吞噬、互相撕裂!迸发出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刃,疯狂切割着两侧的岩壁,留下无数道深达寸许的焦黑沟痕!
仅仅一息之后——
“砰!”
那道凌厉无匹的化神剑气,竟被这道蕴含着古老战魂意志与天地残雷之力的雷柱,硬生生震得溃散、倒卷而回!溃散的剑气碎片被雷光缠绕、裹挟,速度比来时更快数倍,化作一片混杂着雷弧的银色风暴,反向朝着“傲慢”的面门席卷而去!
“傲慢”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之色!
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凝气三阶的小子,仓促间推出的掌力,竟然能正面击溃他蕴含化神意蕴的随手剑气!
他反应极快,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骤然抬起,那柄莹白玉尺横档于胸前!
“铛——!!!”
刺耳欲聋的金属爆鸣声炸响!倒卷而回的剑气雷光风暴,狠狠撞在了白玉尺的尺身之上!
尺身表面,那温润的玉光骤然一暗!一道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见的裂纹,自撞击点悄然蔓延开来!虽然瞬间又被澎湃的灵力修复大半,但那瞬间的破损,却是不争的事实!
更令人震惊的是,“傲慢”整个人,竟被这股混合了自身剑气与对方雷劲的狂暴反冲力,震得向后滑退了半步!脚下坚硬的岩地,被犁出两道浅浅的痕迹。他头上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逸散的雷劲悍然掀散,几缕长发挣脱束缚,披落肩头,让他一贯完美无瑕的形象,出现了瞬间的狼狈。
他站定,缓缓放下横挡的白玉尺。脸上那丝意外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怒、探究与愈发冰冷杀意的阴沉。
“你……”他盯着陈无戈那只依旧雷光缭绕、微微颤抖的右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皮肉,直视其血脉本源,“你刚才那一掌……绝非寻常雷法!你动用了血脉中沉睡的战魂印记?强行接引了古战场残留的天地战意与残雷?”
陈无戈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收回了推出的右掌。掌心处,那炸裂的雷光已然消散,但皮肤之下银白色的电芒却游走得更加活跃,仿佛被刚才的碰撞进一步激发。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古老而暴戾的共鸣感,如同战鼓般在他左臂印记处擂响。
是的,《狂雷掌》绝非寻常武技能定义。它不需要繁琐的招式图谱,不需要特定的灵力运行路线。它更像是一种烙印在战魂深处的本能,一种对雷霆毁灭之力的天然亲和与驾驭权限!只要血脉共鸣达到一定程度,战魂印记足够活跃,便能以自身为引,直接调动、御使周围环境中游离的、古老的雷霆残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道古老的纹路,正在这种生死搏杀的刺激下,变得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
“傲慢”见他不答,眼中寒光更盛,却并未立刻再次出手。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又像是在与无形中的存在交流。
随即,他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带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宣判:
“你以为,觉醒了些许先祖遗泽,就能逆转乾坤,逃出生天?”
“天真。”
“从你们踏入这临江古城地界,不,从你们触发祖祠禁制、打开这地下密道开始,你们就已身处本座亲手布下的‘七罪困龙大阵’核心区域!”
“此阵上应星辰,下合地脉,勾连七宗本源罪孽之力。莫说你只是凝气境,便是真正的化神修士入得此阵,一身灵力也会被层层剥离、压制,身法迟滞如陷泥沼,神通威力十不存一!”
“你现在看到的所谓‘出口’,不过是阵法故意留下的诱饵与囚笼之门!你现在若冲出去,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嗡——!”
通道之外,那片他们之前瞥见天光的开阔地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覆盖极广的阵法嗡鸣声!与此同时,六道强弱不一、却同样浩瀚磅礴的化神境气息,如同六座苏醒的火山,自不同的方位轰然升起,与“傲慢”的气息遥相呼应,隐隐构成一个笼罩四野八方的恐怖力场!
其余六宗宗主,虽未亲身踏入这狭窄通道,但他们的杀意与威压,已然如同无形的天罗地网,将这里彻底封锁!
不能再等了!
陈无戈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转身!
他一步便跨到角落,动作迅捷却异常轻柔。单膝跪地,一手稳稳托住阿烬冰凉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地穿过她的腿弯,将她轻盈得令人心颤的娇小身躯,稳稳抱起。
她的身体软软地倚靠在他怀中,额头无力地抵着他的肩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眉心处一丝若有若无的蹙起,显露出她即便在昏迷中,依然承受着的痛苦。
他将她紧紧搂在胸前,仿佛要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传递过去。然后,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目光,投向头顶——那里,岩层开裂的缝隙中,一缕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广阔的天光,正透射下来,带着外界清新的空气与……未知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
下一刻——
“砰!”
左脚重重踏地,坚硬岩石崩裂!右脚脚尖在侧面岩壁上一点,身形借力,如同离弦之箭般骤然拔高!
《九霄步》——云起!
脚下仿佛有无形的云气凭空生成、托举,并非飞行,却让他的腾跃高度与速度远超常理!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逆着通道中弥漫的烟尘与压抑的灵压,笔直地冲向头顶那道透下天光的岩层裂缝!
“嗤啦——!”
裂缝边缘锋利的岩石,擦过他的肩头与后背,撕开早已破烂的衣物,在皮肤上留下新的血痕。但他浑若未觉,眼中只有上方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自由”之光。
冲出去了!
“呼——!”
外界略带凉意的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视野在瞬间变得开阔!
然而,这开阔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加深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双足稳稳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但触地的瞬间,一股强大而无形的束缚力便从脚下传来!他立刻单膝跪地,以此卸去冲力,同时将怀中的阿烬极其小心地放在身旁一块较为平整、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她依旧昏迷,苍白的小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脆弱。
陈无戈来不及喘息,目光如同最警觉的鹰隼,急速扫视四周。
脚下的地面,并非天然土壤,而是被人为平整过、并刻满了复杂晦涩符文的巨大石质平台!那些符文以他们落足点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延伸到远处朦胧的山壁阴影之中,几乎覆盖了整个山谷底部!
更诡异的是,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淡金色的、细若发丝的光线,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交织,形成一张笼罩了整个天空与四周空间的、巨大而无形的立体光网!
这里的天地灵气,流动异常迟缓、粘稠,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在吞咽胶水,胸口发闷,灵力运转的速度明显下降了一个层次!
这就是“傲慢”口中的——“七罪困龙大阵”!
一座专门为了禁锢、削弱、乃至炼化强大存在而布置的、笼罩范围极广的恐怖阵法!它封锁的不仅是空间,更是灵气的流动、力量的传递、乃至生机的勃发!
陈无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掌心,那原本活跃游走的银白色电光,此刻变得黯淡、迟缓了许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压制。他能调动的、来自外界天地的雷霆残力,也变得稀薄、难以捕捉。
阵法压制,真实不虚!
但是……还能用!
血脉深处的战魂印记,依旧在灼热地搏动!它与阵法之力产生着微弱的对抗与共鸣。只要这印记不灭,血脉不断,《狂雷掌》的力量,就绝不会彻底消失!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他不再犹豫,迅速解下腰间那根早已褪色、却异常坚韧的旧红绳,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阿烬小心地固定在自己背上,确保她即使在自己剧烈动作时也不会滑落。然后,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双掌自然垂落身侧,但掌心微微内扣,指尖朝向地面——这是最适合《狂雷掌》瞬间发力的起手姿态。
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寒刃,冷静而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被阵法笼罩的死亡之地。
远处,不同的方向,七道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浮现的魔神,正以某种默契而缓慢的步伐,向着这片中心区域走来。
他们步伐一致,气息在阵法的勾连下浑然一体,每踏出一步,地面上的符文便随之亮起一圈微光,空气中的金色光网也随之轻轻震颤,施加在陈无戈身上的无形压力便加重一分。
七宗宗主,全员到场,完成合围!
“傲慢”走在最前方,神色恢复了最初的漠然与完美,仿佛刚才通道中的些许狼狈从未发生。
左侧,“贪婪”宗主袖口微动,那枚硕大的储物戒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目光如同扫描货物的尺子,不断在陈无戈背上的阿烬身上逡巡,毫不掩饰其中的炙热与占有欲。
右侧,“暴怒”宗主赤膊而立,虬结的肌肉上,那些诡异的血色刺青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发烫,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狂暴战意,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无戈,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更远处,“嫉妒”宗主隐在一棵枯树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幽绿毒芒的眼睛,阴冷如同暗处的毒蛇。
“色欲”宗主身影朦胧,仿佛笼罩在一层粉红色的薄雾中,目光所及,空气都泛起暧昧而危险的涟漪,直指人心弱点。
“懒惰”宗主看似漫不经心地靠在一块巨石旁,甚至打着哈欠,但他脚下所站立的位置,恰好是阵法一个重要的辅助节点,气息与整个大阵隐隐相连。
“暴食”宗主体型庞大如肉山,站在原地,巨口微微开合,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便如同水流般,被一丝丝强行吸入他口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七人,七种截然不同的恐怖气息,在“困龙阵”的统合与放大下,如同七座移动的山岳,从四面八方缓缓压来,带来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缓缓收缩着包围圈,将陈无戈与背上昏迷的阿烬,牢牢锁定在阵法威压最核心、最沉重的区域。
“傲慢”在距离陈无戈十丈处停下,这个距离,在化神境修士眼中,与面对面无异。他再次开口,声音透过阵法,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与蛊惑:
“本座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交出开启祖祠的玉佩,交出石壁上那幅传承图谱的烙印,然后……自废战魂血脉,散去修为。”
“本座以七宗之名起誓,可以让你带着这女娃,安然离开此地。从今往后,七宗不会再追杀于你。只要你们隐姓埋名,不再试图触碰《primal武经》,便可安稳度过余生。”
条件听起来,似乎……“宽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陈无戈抬起头,月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动摇,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与……讥诮。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阵法的嗡鸣与夜风的呜咽,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说谎。”
三个字,斩钉截铁。
“你从来说话,都如同放屁。”
“十二年前,你带人攻入陈家祖宅,口称‘只诛首恶,余者不究’。结果呢?连尚在襁褓的婴儿、手无寸铁的妇孺都没有放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八年前,你们得到‘焚纹’现世的消息,追杀一个刚满月的女婴,跨越三州之地,沿途所过,凡有阻拦或疑似藏匿者,皆屠其满门!这也是‘言出必行’?”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傲慢”那张完美却虚假的脸:
“你现在说,让我带着她走?”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半个字吗?”
“我不信你。”
“从你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沾着我族人的血,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与恶臭!”
“傲慢”脸上的完美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眼神骤然变得森寒无比,如同万载玄冰!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不再多言,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白玉尺!
这是一个清晰无比的攻击信号!
“嗡——!!!”
其余六宗宗主,同时踏前一步!
地面上的符文,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全部亮起刺目的红光!空气中的金色光网骤然收紧,密度增加了数倍!整个“困龙阵”的威力,在这一刻被提升到了极致!
陈无戈感到身上的压力陡然暴增!仿佛有无形的万钧重物压在了肩膀和脊背之上!双腿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脚下的岩石地面,被他的双脚硬生生踩得凹陷下去半寸!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灵力运转的速度,再次大幅减缓!掌心原本就黯淡的雷光,此刻更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知道,这一战,毫无胜算。
七位化神境宗主,在准备充分、威力全开的“困龙阵”中联手……这根本不是凝气境能够抗衡的局面,哪怕他觉醒了《狂雷掌》,哪怕他体内战魂正在苏醒。
但是——
他不是为了打赢这一战而站在这里的。
他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哪怕只能多活一息,哪怕只能让她恢复一丝爬行的力气,找到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他必须拖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吸引所有火力,承受所有攻击!
“嗬——!”
陈无戈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沉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阵法对灵气的压制,强行将体内残存的、以及血脉深处被战魂印记艰难引动的那一丝丝力量,尽数压向双腿与右掌!
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入地面,腰背挺直如弓!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七宗宗主都微微侧目的动作——
他没有防御,没有闪避。
他将右掌,狠狠地拍向了脚下那片光芒最盛、符文最密集的阵法地面!
《狂雷掌》——残力尽吐!
“轰隆隆——!!!”
尽管威力被阵法大幅削弱,但这凝聚了他此刻全部力量、全部意志的一掌,依旧在触及地面的瞬间,炸开了一圈肉眼可见的银白色雷光涟漪!
雷光与阵法红光激烈对冲、湮灭!
以他掌心落点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地面符文,光芒骤然一暗!数根从地下猛然刺出的、足以洞穿铁甲的尖锐岩刺(“暴怒”的攻击),在雷光扫过的瞬间,轰然崩碎、化为齑粉!
一张从空中浮现、抓向阿烬的墨绿色能量巨手(“贪婪”的符箓所化),被逸散的雷弧撕裂出道道缺口,行动为之一滞!
两道无声无息射向他双眼、能引动心魔与剧毒的幽绿光线(“嫉妒”的偷袭),在触及他身体外围那层微弱雷光护罩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速度大减,最终未能突破!
一击,同时瓦解了来自三个方向的致命攻击!
而陈无戈,也借着这一掌拍击地面产生的巨大反冲之力,以及体内力量瞬间抽空带来的虚脱感,猛然拧身!
《九霄步》残式——风旋!
他的身体如同被狂风吹动的落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轨迹和速度,贴着地面疾旋而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从另外几个方向袭来的、更为隐蔽阴毒的攻击(“色欲”的摄魂涟漪、“懒惰”的迟缓力场、“暴食”的吞噬漩涡)!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背着阿烬,朝着阵法光芒相对薄弱、符文走向似乎存在一丝间隙的东北方向,发足狂奔**!
不能停!不能想!不能回头!
周伯嘶哑的临终教诲,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咒文,在此刻疯狂回响:逃命的时候,别回头看,别停步,别去算还有没有活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跑!活着,才有以后!
“活着就行!” 陈无戈在心中对着自己狂吼!
他的速度极快,即便在“困龙阵”的压制下,依旧远超寻常凝气境修士!脚步在刻满符文的石地上飞速起落,每一次踏下,都精准地踩在符文线条的间隙,或是光芒最为黯淡、阵法压制相对最轻的区域,尽可能避免触发更强烈的阵法反噬。
身后,七道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瞬间升空!
他们没有在地面追赶,而是直接御空而起,从七个不同的高度与角度,如同捕猎的鹰隼,朝着在阵中疾驰的陈无戈,包抄、围堵而来!
“傲慢”冰冷而饱含怒意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自高空中隆隆压下:
“愚蠢!你以为靠这点小聪明,就能在这‘困龙阵’中逃出生天?!”
“此阵乃本座亲手布置,一草一木,一石一纹,皆在本座感知之中!你每一步落下的位置,每一次灵力的波动,都如同暗夜明灯,清晰无比!”
“你护不住她!这阵法之力,连真正的蛟龙都能困杀炼化,你一个区区凡胎,凭什么以为能带着她突围?!”
陈无戈对空中传来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不断变化的符文光影,前方越来越近的阵法边缘光墙,以及背上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上。
快了!就快冲到阵法边缘了!
那里虽然也有光墙阻挡,但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突破口!
他体内近乎枯竭的力量,再次被他强行榨取出一丝,尽数灌注于双腿!
速度,再快一分!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至那堵淡金色光墙前,准备不顾一切地硬闯之时——
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阿烬,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冰凉而柔软的小手,无力地、却异常准确地,按在了他因疾奔而剧烈起伏的右侧肩头。
一个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笃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极其轻微地响起:
“别……冲……”
“那边……光墙后面……有……陷阱……是……杀阵……”
陈无戈狂奔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住,猛地一顿!
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鞋底在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带起一溜火星。
几乎就在他停下的同一瞬间——
“嗡——!”
他面前那堵看似只是阻隔的淡金色光墙,内部陡然闪过一道极其隐蔽、却凌厉无匹的深紫色厉芒!一股足以瞬间重创甚至灭杀凝气境巅峰修士的恐怖杀机,如同潜伏的毒蛇,一闪而逝!
若非他刚才听从了阿烬的警告,及时收势,此刻恐怕已经一头撞了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陈无戈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猛地扭头,看向肩头——阿烬依旧昏迷着,那只小手已经无力地滑落下去,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她无意识的梦呓。但她锁骨处,那几乎熄灭的焚龙纹,此刻却极其微弱地、规律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感应、标记着周围的危险。
是焚龙纹!即便在她意识昏迷、力量耗尽的情况下,这古老的纹路依旧保留着一丝本能的灵觉,在与她血脉相连的陈无戈遭遇致命危机时,发出了最后的警示!
“双生共契,血脉同源!” 石壁图谱上的八个字,再次闪过脑海。
没有丝毫犹豫,陈无戈立刻调转方向,不再冲向那致命的“生门”,而是沿着阵法符文光影的走向,朝着另一侧一片符文相对稀疏、光芒也更加黯淡的区域,斜刺里冲去!
他的步伐变得更加谨慎、更加飘忽,不再追求绝对速度,而是每一步都踏在阵法规律的“间隙”或“盲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雷池边缘漫步。
高空中,一直俯瞰全局的七宗宗主,见到陈无戈竟然能屡次避开阵法中最致命的陷阱,甚至仿佛能“预知”危险,脸上终于齐齐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与凝重。
一直显得懒洋洋的“懒惰”宗主,第一次皱起了眉头,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奇怪……他怎么对阵法节点的分布和陷阱的设置,好像……了如指掌?每一步都踩在最安全的位置?这不可能!阵法图谱只有我们七人知晓!”
隐在阴影中的“嫉妒”宗主,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中绿芒闪烁:“不是他‘知道’……是那女娃!她身上的‘焚世之引’(火纹),与这古战场的地脉、乃至我们阵法引动的部分地煞之力,存在着某种本源上的微弱感应!她在昏迷中,依然能通过血脉联系,指引他避开最危险的地方!”
“傲慢”闻言,眼神骤然一寒,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席卷开来:“双生共契,果然麻烦……既然如此,那就先废掉这烦人的‘感应’能力!”
他不再等待,双手于胸前急速结印,口中念诵着晦涩古老的咒文!
“嗡——!!!”
阵法最中心,那片光芒最盛的阵眼区域,骤然升起一座由无数血色符文凝聚而成的、半透明虚影囚笼!囚笼不大,却散发着镇压、剥离、禁绝一切灵觉感应的恐怖气息!
虚影囚笼缓缓旋转,锁定了下方正在阵中疾走的陈无戈……准确说,是锁定了他背上昏迷的阿烬!然后,缓缓地、却无可阻挡地,朝着她的头顶,镇压而下!
陈无戈瞬间察觉到了头顶降临的致命危机!
那虚影囚笼尚未完全落下,一股令人神魂战栗、仿佛要剥离五感六识的诡异力量已经笼罩下来!背上的阿烬,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眉心紧紧蹙起,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休想——!”
陈无戈目眦欲裂,口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他不再沿着安全路线迂回,而是猛地加速,体内被压榨到极限的力量再次爆发,朝着前方一片阵法符文尚未完全点亮、中央有一块巨大黑色岩石突兀凸起的区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那里,似乎是这片阵法区域中,唯一一块符文光芒异常黯淡、甚至有些区域完全没有符文覆盖的“盲区”!
他不知道那里是否安全,也不知道那块黑色岩石下藏着什么。
但这是直觉,也是唯一可能避开头顶那致命囚笼镇压的路径!
赌了!
他抱着阿烬,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箭矢,悍然冲入了那片符文黯淡的区域,然后纵身一跃,朝着那块凸起的黑色巨石顶端,飞跃而去!
“咚!”
他的双足,稳稳落在了冰凉、粗糙的黑色巨石顶端。
巨石微微震颤。
然而,就在他落足站稳的下一瞬间——
异变,陡生!
脚下这块看似普通、只是位置突兀的黑色巨石,内部忽然传来一阵沉闷而诡异的“咔嚓”声,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机关,被外来者的重量触发!
紧接着,巨石下方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宽达尺许、深不见底的幽暗缝隙!
一股冰冷、阴森、带着浓郁水汽与淡淡腥味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凝视,自那裂缝深处,幽幽地透射而出,将陈无戈与阿烬的身影,瞬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