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火光将断魂崖顶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幽绿色的鬼火，在夜风中扭曲成无数张痛苦的人脸。火焰中央，萨鲁曼缓缓站起。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红祭司袍，但袍子下的身躯却比上次见面时膨胀了近一倍——肌肉虬结，青筋暴突，皮肤表面爬满了蚯蚓般的黑色纹路。
“欢迎来到我的神殿，月神公主。”萨鲁曼张开双臂，声音如同千百人重叠嘶吼，“你能走到这里，证明你的血脉确实纯粹。可惜，太纯粹了，纯粹到……让我忍不住想毁掉。”
他身后，一百名血狼骑齐刷刷转头。那些骑兵的眼睛一片血红，没有瞳孔，只有沸腾的杀意。他们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是之前被掳来的百姓的血。
张玥的目光扫过祭坛四周。九根石柱上绑着衣衫褴褛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约莫百人。他们昏迷着，手腕被割开，鲜血顺着石柱上的凹槽流向祭坛中央。那里，一个直径三丈的血池正在咕嘟冒泡。
“放了他们。”张玥的声音冰冷。
“放？”萨鲁曼笑了，那笑容扭曲而疯狂，“他们可是最好的祭品。凡人的血虽然肮脏，但胜在量大。用一百条命，换魔神右眼睁开一条缝，很划算，不是吗？”
他走到血池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血水，凑到鼻尖深吸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啊……恐惧、绝望、不甘……这些情绪会让鲜血变得格外美味。公主殿下，你要不要也尝尝？”
张玥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她握紧水晶，能感觉到水晶在发烫——不是吸收月华的那种温热，而是灼烧般的滚烫。更诡异的是，水晶中那缕暗红纹路正在跳动，如同心跳。
“你做了什么？”她厉声问。
“我？”萨鲁曼站起身，甩掉手上的血，“我什么都没做，是你的圣物在呼应它的老朋友。”
他抬脚重重跺地。
“轰——！”
整个崖顶剧烈震动！祭坛中央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不断扩大，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上升——那是一颗巨大的、血色的眼球！
眼球直径足有一丈，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瞳孔处是一片旋转的混沌。它一出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看啊，这就是魔神大人的右眼。”萨鲁曼的声音充满狂热，“三百年前，你们遗族的先祖用卑劣的手段将它封印在此。三百年了，它一直沉睡，一直等待……”
他猛地转头看向张玥：“等待一个足够纯净的月神血脉，来解开这道封印！”
张玥怀中的水晶突然挣脱她的手，悬浮到半空。三圣物自动分离——月神之泪、海棠帕、月之华——呈三角状环绕着水晶，开始疯狂旋转。每一件圣物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射向血色眼球！
眼球震颤起来。
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共鸣！它们在共鸣！”月影失声惊呼，“公主，快收回圣物！那只眼睛在吸收圣物的力量！”
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球表面的黑色血管如同活物般蠕动，延伸出无数触须，缠向空中的圣物。触须与圣物光芒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那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互相侵蚀。
张玥感到一阵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记忆被撕裂、血脉被抽取的剧痛。她踉跄一步，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第一幅画面： 二十年前的断魂崖。一个白衣女子跪在崖边，正是年轻时的明珠公主。她手中握着三圣物，将它们按在地面上。地面裂开，露出刚刚被封印的血色眼球。眼球不甘地挣扎，明珠公主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圣物上。封印完成，但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第二幅画面： 明珠公主踉跄离开，没走多远就吐出一口黑血。她扶着树，低声自语：“以我一半血脉为代价，换你沉睡百年……玥儿，我的女儿，但愿你能逃过这场劫难……”
第三幅画面： 画面切换，是明珠公主怀孕时的场景。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和忧虑：“双生之胎，一阴一阳……萨鲁曼，你休想得到我的孩子……”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张玥头痛欲裂，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倒下。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年不仅封印了魔神右眼，还付出了惨痛代价。而这道封印，只有至纯的月神血脉才能加固或解除。
“现在你懂了？”萨鲁曼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你母亲那个蠢女人，明明可以用这道封印换取永生，却偏偏选择了牺牲。她封印了右眼，也封印了你真正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向张玥，脚下的地面随着他的步伐龟裂：“月神血脉的真正力量，不是净化，不是守护，而是……吞噬！吞噬光明，吞噬黑暗，吞噬一切！可你母亲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变成怪物，所以她自我封印，还把你也封印了！”
“你胡说！”张玥厉喝，但声音在颤抖。
“我胡说？”萨鲁曼狂笑，“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圣物会和魔神之眼共鸣？为什么你能吸收血眼蜂的恶念而不死？为什么——你能感应到你那个孪生兄弟的存在？！”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得张玥脑中一片空白。
孪生兄弟……感应……
是的，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在哀嚎，在求救……那感觉来自血色眼球深处，来自那道封印之下。
“他在下面。”萨鲁曼指着裂缝，“你的兄弟，明月。当年你母亲生下双胞胎，我趁她虚弱抢走了男婴。这些年，我把他泡在魔神之血里，用邪术改造，把他培养成了最完美的容器——血月祭司。”
他的眼中闪过残忍的光：“知道为什么需要孪生之血吗？因为只有至亲相残，只有哥哥杀死妹妹，或者妹妹杀死哥哥，才能激发血脉中最深的怨恨和绝望。那样的血，才是唤醒魔神的最佳祭品！”
“不……”张玥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可惜啊。”萨鲁曼摇头，“我原本想等你自己发现，等你们兄妹相认，再让你们自相残杀。那场面一定很美。但现在看来，等不及了。”
他抬手，五指虚握。
血色眼球剧烈震颤，瞳孔处的混沌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暗红祭司袍，面容与张玥有七分相似，但眼神空洞，如同人偶。
“明月……”张玥喃喃道。
少年抬起头，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只有深渊般的黑暗。他看着张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但张玥听到了。
他在喊：“姐姐……救我……”
“放了他！”张玥嘶声喊道，同时冲向裂缝。
“拦住她！”萨鲁曼厉喝。
一百名血狼骑同时动了。他们策马冲锋，马蹄踏在岩石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这些骑兵不知疼痛，不惧死亡，如同一道血肉洪流，要将张玥彻底淹没。
“保护公主！”陆景云长剑出鞘，浩然剑气化作一道屏障挡在张玥身前。
月影卫和安宁卫也同时迎战。但血狼骑的数量是他们的两倍，而且个个力大无穷，刀枪难入。一个安宁卫的剑砍在血狼骑身上，只留下一道白痕，反被对方一刀劈飞。
战况瞬间陷入苦战。
张玥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悬浮在半空的圣物，正在被血色眼球的触须一点点拉近。每靠近一寸，圣物的光芒就黯淡一分，而眼球的血色就更浓一分。
她瞬间明白：萨鲁曼的真正目的不是用她的血解开封印，而是用圣物的力量喂养眼球，强行冲破封印！
“必须夺回圣物！”月影急道，但被三个血狼骑缠住，脱身不得。
张玥看向裂缝中的少年明月。少年依旧在无声地呼喊，眼中流下两行血泪。血泪滴落，融入眼球，眼球兴奋地颤抖。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看向陆景云：“掩护我！”
“你要做什么？”陆景云一剑斩落一个血狼骑的头颅，急问。
“赌一把。”张玥说完，竟主动冲向血色眼球！
“玥儿！”陆景云目眦欲裂，想要追去，却被更多的血狼骑拦住。
张玥在奔跑中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手心，然后双手结印——那是月影教过她的遗族禁术“血月同归”，以自身血脉为引，强行与圣物建立连接。
“以吾之血，唤吾之器！”她清喝。
三件圣物同时震颤，挣脱了部分触须的束缚。张玥趁机一跃而起，伸手抓向最近的月神之泪。
但萨鲁曼的速度更快。
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张玥身侧，枯瘦的手爪抓向她的咽喉：“找死！”
张玥侧身避开，但肩膀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洒在血色眼球上。
眼球发出兴奋的嘶鸣，触须疯狂舞动，将张玥的血一滴不剩地吸收。吸收了月神之血的眼球，瞳孔处的混沌旋转得更快了，封印开始松动！
“就是这样！更多！给我更多！”萨鲁曼狂笑。
张玥咬牙，不退反进，竟主动扑向眼球！在萨鲁曼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抱住一根触须，任由触须上的倒刺扎入身体，同时将怀中的水晶狠狠按在眼球表面！
“你要做什么？！”萨鲁曼厉喝。
“母亲当年用一半血脉封印你。”张玥的声音在剧痛中颤抖，“那我……就用全部血脉，加固这道封印！”
她闭上眼，开始疯狂催动体内的月神之力。不是像之前那样引导、运用，而是……燃烧！将所有力量，所有血脉，所有生命精华，全部注入水晶，再通过水晶注入封印！
“你疯了？！”萨鲁曼终于慌了，“你会死的！彻底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张玥睁开眼，眼中竟带着笑意，“至少，我能带走你。”
水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连萨鲁曼都不得不闭眼后退。光芒中，血色眼球发出凄厉的惨叫，表面的黑色血管寸寸断裂，瞳孔处的混沌开始崩解。
封印在加固。
但张玥的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她的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枯白，呼吸越来越微弱。
“不——！”陆景云疯了一般杀出血狼骑的包围，冲向张玥。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张玥的瞬间，裂缝中的少年明月突然动了。他挣脱了束缚，从裂缝中跃出，扑向张玥。
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他抱住即将力竭的张玥，将自己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下一刻，一股温暖而纯粹的力量从明月体内涌出，注入张玥的身体。
那是……月神血脉的另一半。
“哥哥……”张玥喃喃道。
明月的眼中流下清澈的泪水，黑色褪去，露出与张玥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瞳孔。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妹妹……活下去……”
他将自己剩余的全部生命力和血脉，毫无保留地渡给了张玥。
张玥干瘪的身体重新充盈，白发转黑，气息恢复。但明月却迅速衰弱下去，他的皮肤变得透明，身体开始消散。
“不……不要……”张玥泪流满面。
“能见你一面……够了……”明月笑了，那笑容纯净如孩童，“告诉母亲……我不恨她……”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夜风中。
“明月——！！！”张玥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崖顶。
但战斗还没结束。
吸收了明月全部力量的张玥，此刻体内月神血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完整。她抬起头，看向萨鲁曼，眼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你夺走了我哥哥。”她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现在，该你还债了。”
她伸手，三件圣物自动飞回，在她掌心重新融合成水晶。但这次的水晶，不再有暗红纹路，而是纯粹的金色，内部仿佛有太阳在燃烧。
萨鲁曼脸色剧变，转身想逃。
但张玥已经动了。
她一步踏出，空间仿佛被压缩，瞬间出现在萨鲁曼面前。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掌，按在萨鲁曼胸口。
“月神真火，焚尽世间一切污秽。”
金色的火焰从她掌心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萨鲁曼。萨鲁曼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火焰中疯狂挣扎，但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他的邪术、他的灵魂，都在金色火焰中被一点点焚烧、净化。
十息之后，火焰熄灭。
萨鲁曼消失了，连灰烬都没剩下。
血狼骑失去控制，纷纷倒地，化作一滩滩黑水。血色眼球失去力量来源，缓缓闭合，沉入裂缝深处。地面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祭坛上昏迷的百姓，和满地的尸体，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张玥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金色的水晶。她低头看着明月消散的地方，泪水无声滑落。
陆景云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他救了你。”
“他也救了自己。”月影走过来，眼中含泪，“血月祭司的宿命，要么杀戮至死，要么牺牲解脱。他选择了后者，用最后的清醒，完成了自我救赎。”
张玥握紧水晶，感受着其中流淌的两股血脉——一股来自母亲，一股来自哥哥。它们融合在一起，温暖而强大。
“我会活下去。”她轻声说，“带着哥哥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漫长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