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水榭时,众人已基本落座,特意将靠后排的两个相邻位置留给了慕容瑾和江挽挽。
江挽挽在慕容瑾身旁坐下,觉得有些闷热,便抬手将那头乌黑浓密的自然卷长发随意拢起,用腕上的发绳利落地扎了个马尾。
初秋午后的阳光在她白皙的颈侧与脸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细小的绒毛仿佛都染上了淡金。
慕容瑾原本正看向戏台,余光却不自觉被身旁的动静吸引。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将发丝轻轻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江挽挽那张略施粉黛、清新灵动的鹅蛋脸恰好每一处都长在了慕容瑾审美的至高点之上。
慕容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喉结微动。
戏曲铿锵的锣鼓点已然敲响,慕容瑾原本专注地望向戏台,目光沉稳。可不知是因为座位安排得比方才更近,还是江挽挽将那头浓密的长发挽起后,白皙的颈侧与耳后再无遮挡,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晨露茉莉混合着温热乳脂的纯净体香,仿佛骤然变得清晰起来,丝丝缕缕,不容抗拒地钻进他的鼻腔。
比之前在园中时更鲜明,更缠人。
慕容瑾搭在膝上的手指收紧了。
那股熟悉的、令人躁动的热意再次从小腹窜起。
这一次来得更加汹涌,更加不容忽视,几乎瞬间击穿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下意识并拢双腿,调整了一下坐姿,借着端茶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态,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戏台上,《奇袭白虎团》正演到高潮处,武生们翻腾打斗,喝彩声阵阵。
而慕容瑾端坐在一片喧闹之中,所有的感官却仿佛都被身旁那抹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的暖香所劫持,心绪再难平静。
江挽挽虽然目视前方戏台,但全身的感知神经都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牢牢系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慕容瑾调整了坐姿,那瞬间紧绷的侧影线条,以及比平时略显沉重的呼吸,都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又惹到他了?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僵直,连呼吸都放轻了,更不敢侧头去看他。
只能像只被点了穴的小鹌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端正的坐姿,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连手指头都不敢乱动一下。
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爆旁边那座不知为何又变得不对劲的“活冰山”。
慕容瑾忽然起身,径直走向水榭外远离人群的廊下。
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衔在唇间,低头点燃。
江挽挽偷偷用余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隔着袅袅青烟,他眉头微蹙,那烦躁的模样竟比平时冷着脸时更让人心惊胆战。
她慌忙收回视线,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他这烟抽得,怎么像跟烟有仇似的?
江挽挽越想越委屈。
我至于这么招人烦吗?
她忍不住低头偷偷打量自己——象牙白的衬衫裙衬得肌肤莹润,手腕纤细。
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什么绝世美女,但也是白白净净、模样周正的一个小姑娘。
在学校里,老师喜欢,同学关系也融洽。
怎么到了他慕容瑾面前,就仿佛成了什么碍眼的存在?
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对我摆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吗?
她气鼓鼓地揪着裙角,不就是昨晚在夜店,还有刚才不小心说错话嘛!
江挽挽正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冷不丁被慕容老爷子看个正着。
老爷子回头一瞧,只见小丫头孤零零坐在那儿,自家那个不解风情的孙子早不知躲哪儿去了。
再看江挽挽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这分明是受了阿瑾的冷落,正不高兴呢!
这孩子!
老爷子摇摇头,立刻招手唤来服务员,压低声音吩咐:去把慕容厅长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
服务员穿过回廊时,正看见慕容瑾将烟蒂碾灭在石阶下,仰头灌着冰镇的矿泉水。
冷水滑过喉结,试图用这份凉意压下体内翻涌的燥热。
慕容厅长,服务员轻声禀报,老爷子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慕容瑾握着水瓶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瞥了眼水榭方向,将空瓶丢进垃圾桶,整理了下衣领才沉声道:知道了。
慕容瑾稳步走到慕容老爷子跟前,微微躬身:爷爷,您找我?
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如炬地从他微湿的额发扫到尚存一丝烟味的指尖,又瞥了眼不远处仍鼓着腮帮子的江挽挽,这才慢悠悠开口:戏不好看?躲出去抽烟。
慕容瑾神色不变,语气平稳:刚才接到厅里一个紧急电话,需要处理几句。怕打扰各位长辈看戏的兴致,就出去回了。
慕容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子一眼,压低声音道:既然是公事就算了。不过阿瑾,挽挽是客人,你得多照顾着点,别冷落了人家。
这时锣鼓声重新响起,戏台上幕布缓缓拉开。
慕容瑾颔首应下,转身走回座位,再次在江挽挽身旁落座。
这次他刻意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然而当慕容瑾刚坐定,那缕熟悉的茉莉暖香便再度萦绕鼻尖,比之前更加清晰。
方才勉强压下的燥热瞬间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汹涌。
他搭在膝上的手倏地收紧,指节泛白,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江挽挽正用余光偷偷打量,敏锐地发现他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比刚才更紧,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这人怎么比刚才更吓人了?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半寸,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慕容瑾此刻的烦躁,倒并非针对江挽挽本人。
他烦躁的是自己这反常的反应。
年轻时他也曾纵情声色,但自从身居高位,便在这类事上极为克制。
这几年更是清心寡欲,连逢场作戏都少有。
他向来不是贪恋美色之人,自认早已过了会被轻易撩拨的年纪。
可偏偏,身旁这小姑娘身上那股纯净又暖融的体香,像带着钩子,不讲道理地撬开他严密的防线,直直勾出他心底最原始的男性冲动。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懊恼。
慕容瑾被那阵燥热搅得额角沁出细汗,紧绷的西装裤更是让他寸步难行。
他倏地站起身,椅脚在青石地上划出短促的声响。
失陪。
这句告辞说得又低又急,甚至没看向任何人,便径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江挽挽一脸懵地看着慕容瑾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嘴微微张着,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失陪?
什么鬼啊?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个大男人,要是真这么烦我就直说啊!
又不是我非要跟你坐一起的,是你爷爷安排的好吗!
怎么搞得好像是我死皮赖脸非要缠着你一样,摆这副臭脸色给谁看呢!
她气呼呼地抓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一口,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真是倒霉透顶!
慕容瑾快步走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门,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
冰凉的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却丝毫浇不灭体内翻涌的燥热。
他撑着洗手台抬起头,镜中的男人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烦躁地低咒一声。
操!
真他妈见鬼了!
这三十二年来,他慕容瑾什么阵仗没见过?
年轻时在风月场里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形形色色的女人如过眼云烟。
可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身上那点味道,搅得如此狼狈不堪?
慕容瑾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才整理好衣着,深吸一口气,重新朝水榭走去。
尽管心底依旧烦躁,但他清楚记得爷爷的嘱咐——照顾好江挽挽。
这点分寸和担当,他还是有的。
当他再度出现在座位旁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模样,只是刻意选择了离江挽挽稍远些的位置坐下,目光专注地投向戏台,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江挽挽被慕容瑾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彻底惹恼了,心底那点对的敬畏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厌烦。
他慕容瑾凭什么这么对我?
是,她江家或许比不上慕容家权势滔天,但她早逝的母亲曾是战地记者,用镜头和文字记录过最真实的硝烟与人性;父亲如今是常驻动荡地区的高级外交官,在枪炮与斡旋间守护着国家利益。
母亲虽早早离去,但小叔小婶、爷爷,还有慕晴堂姐给她的关爱从不曾少半分。
她继承了父亲的语言天赋和母亲的敏锐感知,英语水平远超同龄人甚至许多大学生;她从小浸淫艺术,靠着一支画笔捧回过无数含金量不低的奖项。
她江挽挽或许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世家千金,但她有自己的风骨和骄傲。
我何须你慕容瑾这般避之如蛇蝎?
她攥紧了指尖,将目光从那个冷硬的背影上收回,心底一片清明与冷然。
江挽挽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喧闹的水榭。
她沿着青石小径一路走到园子深处,寻了处开满桂花、结着青涩果子的角落坐下,利落地戴上耳机。
终于将那股憋闷压下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