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挽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带着甜香的空气,直到心境渐渐平复。
估摸着戏该散场了,她才摘掉耳机往回走。
刚绕过假山,就看见慕容老爷子、自家爷爷和慕容瑾正站在水榭入口处说着话。
慕容瑾侧对着她,身姿依旧挺拔,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
江挽挽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
老哥哥,今天尽兴了!江爷爷笑着拍拍慕容老爷子的手,我们就先回去了,挽挽明天还要上学。
慕容老爷子连忙拉住江爷爷:急什么,让阿瑾送你们。
不必麻烦慕容厅长了。
江挽挽突然出声,声音清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垂下眼帘补充道: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
慕容瑾正要开口的安排被噎在喉间,目光掠过她刻意避开的侧脸,最终只是颔首:路上小心。
目送江家爷孙俩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慕容老爷子用手肘碰碰孙子:愣着干什么?不去送送?
慕容瑾望着空荡荡的廊道,暮色在他眼底沉淀成复杂的情绪。
慕容老爷子眯着眼打量孙子,故意拖长了语调:阿瑾啊,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看戏那会儿,那椅子上跟有针扎你屁股似的,一会儿起来一趟,根本坐不住。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笑意:跟爷爷说说,是不是那椅子上有什么让你不自在的东西?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目光还若有似无地往江挽挽离开的方向瞟。
慕容瑾被爷爷问得喉头一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爷爷说笑了,只是今天茶喝得多了些。
慕容瑾装的若无其事,可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要我跟您坦白,说您孙子被个小姑娘的体香搅得方寸大乱,不得不频频离席冷静?
这个念头让他耳根发烫,只能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掩饰窘迫。
慕容老爷子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何等锐利,当即笑着戳穿:少拿茶水搪塞我。你从小喝茶比喝水还多,什么时候见你因为多喝两杯茶就坐立不安过?
他负手踱到孙子面前,故意压低声音:跟爷爷说实话,是不是看人家挽挽丫头看得心乱了?
慕容瑾猛地被戳中心事,向来沉稳的声线都变了调:爷爷!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耳根瞬间烧得滚烫,连喉结都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他当即强自镇定,欲盖弥彰地补充:您别拿小姑娘开玩笑。
可那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早已将他的心虚暴露无遗。
慕容老爷子将孙子的窘态尽收眼底,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好啊!
自家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臭小子,今天算是被老江家那个小丫头搅得天翻地覆了!
他眼角笑出了深深的褶子。
嘿嘿,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有个小姑娘能让这臭小子方寸大乱了!
我的重孙子这下有盼头了!
老爷子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行了,回去吧。
他心满意足地背着手往前踱步,哼着刚才戏台上的调子,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慕容老爷子回到古韵悠然的慕容老宅,穿过几重月洞门,径直吩咐候在廊下的老管家:“去,请仲平和静书到我屋里来一趟,就说有要紧事。”
不多时,慕容瑾的父亲慕容仲平和母亲林静书便前后脚进了书房。
慕容仲平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虽已年过半百,依旧可见年轻时的俊朗风采。
林静书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气质温婉雍容,步履间带着书香门第特有的娴静。
“爸,您这么急着找我们,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仲平在老爷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沉稳地开口。
林静书也关切地望过来,柔声问道:“是啊,爸,看您神色,像是有什么急事?”
慕容老爷子红光满面地搓了搓手,那架势活像是掌握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他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独家播报你们是没看见阿瑾那小子今天的德性!
老爷子压低声音,身子往前探,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我让他带挽挽去看锦鲤,本想着年轻人能多说说话。结果呢?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儿子儿媳的胃口: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挽挽那丫头一个人跑回来了!那小脸红的啊,跟刚出锅的虾子似的,呼哧带喘的,眼神躲躲闪闪,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老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仿佛在说什么国家机密:你们说,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就跟后面有狼撵似的跑回来了?我琢磨着啊,肯定是阿瑾那个闷葫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着了!
他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们是不知道,后来在水榭看戏的时候,阿瑾那叫一个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说接电话,一会儿又说要去洗手间,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趟。我数着呢!那椅子上就跟长了钉子似的,扎得他坐都坐不住!
老爷子学着慕容瑾当时僵硬的样子,板着脸挺直腰板,把慕容仲平和林静书都逗笑了。
最逗的是,老爷子拍着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戏散场的时候,我让阿瑾去送送挽挽,结果人家小姑娘直接一句不必麻烦慕容厅长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咱们家这位平时威风八面的慕容厅长,当场就愣在那儿了!我偷偷瞄他,那张脸啊,虽然还是绷着,可那眼神,啧啧啧,就跟被人抢了糖吃的小孩似的!
老爷子说得眉飞色舞,连带着比划: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阿瑾这么吃瘪!这小子平时不是挺能的吗?今天可算是遇上克星了!
慕容仲平和林静书听得入神,待老爷子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挽挽?慕容仲平微微蹙眉,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说过。是哪家的孩子?
林静书也柔声附和:是啊爸,听您这么说,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们之前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
老爷子急得直拍大腿,嗓门都不自觉提高了:哎呀!就是老江家那个小孙女!江远征的孙女!
见儿子儿媳还是一脸茫然,老爷子更着急了,掰着手指头数:老江!江远征!当年跟我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他大儿子江安笙,现在不是在外交部吗?常驻国外的那个!
哦——慕容仲平这才恍然大悟。
老爷子总算松了口气,江安笙的那个小丫头,叫江挽挽。以前都是慕晴那丫头陪着老江来,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个小孙女。
林静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孩子现在……
在镜湖附中念书呢,学画画的。
老爷子抢着回答,脸上又露出那种八卦的笑容。
怎么样?我瞧着这丫头真不错,长得水灵,性子也活泼。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拖长了音,朝儿子儿媳挤挤眼:能把咱们家那块冰山给搅和得坐立不安,这本事可不一般!
慕容仲平和林静书闻言同时一愣。
镜湖附中?
林静书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温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
那孩子……还是个高中生?
慕容仲平的眉头立刻锁紧了,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爸,您没弄错吧?阿瑾都三十二了,那孩子要是还在念高中,这……
老爷子被两人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哎呀,年纪小点怎么了?女娃娃年轻些不是更好?我看那丫头灵得很,配阿瑾正合适!
林静书难得提高了声音。
这可不是年纪小一点的问题!高中生还没成年呢!传出去像什么话?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慕容家?
慕容仲平沉声道:静书说得对。阿瑾现在是省厅厅长,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要是传出去,说他跟未成年……
哎哟喂!
老爷子急得直跺脚。
你们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这丫头有意思,能让阿瑾那小子破功。又没说要他们现在就怎么着!
他凑近儿子儿媳,压低声音说:我就是觉得这是个好苗头!你们想啊,阿瑾这么多年对哪个女孩子正眼瞧过?今天居然能被个小姑娘弄得坐立不安,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进步?
林静书无奈地扶额:爸,这进步的方向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超前什么!
老爷子理直气壮。
可以先认识着嘛!等那丫头考上大学不就得了?咱们慕容家的男人,等得起!
慕容仲平看着父亲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老爷子今晚这么兴奋了——这分明是看戏看上瘾了!
老爷子越说越起劲,干脆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你们想啊,挽挽今年高二,等过两年考上大学,正好十八九岁。让阿瑾等上两年,等丫头大一稳定下来,两个人就可以先处处看……
林静书听得直扶额:爸,您这算得也太远了吧?
远什么远!
老爷子眼睛一瞪。
我这叫未雨绸缪!等挽挽大学毕业,正好二十出头,阿瑾三十七,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多,但男人这个年纪正当年!
他越说越兴奋,索性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到时候办婚礼,就在咱们家老宅办,既体面又热闹。等结了婚,趁着我还硬朗,赶紧要个孩子……
慕容仲平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爸!您这都想哪儿去了!人家孩子才十七岁,您连重孙子都规划上了?
怎么了?!
老爷子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这不是在帮阿瑾操心吗?你们看看他那个样子,要不是我替他想着,指不定要打光棍到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挽挽是学画画的,以后孩子肯定有艺术天赋。要是生个女孩,就让她学钢琴;要是男孩,就跟着阿瑾从政……
林静书哭笑不得。
您这都想得太远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没一撇?
老爷子振振有词。
今天这一出不就是第一撇?你们是没看见阿瑾那个样子,我跟你们说,这事有戏!
慕容仲平看着父亲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无奈地摇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爷子这是把江挽挽当成解救儿子单身生涯的救命稻草了,连未来重孙子的教育问题都开始盘算了。
老爷子越想越美,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已经看见软乎乎的重孙子在朝他招手了。
他乐得合不拢嘴,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一转身,却看见儿子儿媳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慕容仲平眉头紧锁,林静书更是满脸担忧。
老爷子立马板起脸,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今天这些话,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在外头可不许乱说,尤其是不能传到阿瑾耳朵里,听见没有?
他特意瞪了儿子一眼:仲平,特别是你,别整天板着个脸去教训儿子。感情这种事,得顺其自然,懂不懂?
慕容仲平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爸。
这还差不多。
老爷子瞬间又眉开眼笑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
行了行了,该吃晚饭了。今晚我得多吃一碗饭,高兴!
说着就乐呵呵地往餐厅走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年轻了十岁,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京剧唱腔,留下慕容仲平和林静书在书房里面面相觑。
林静书轻叹一声:爸这是……魔怔了?
慕容仲平揉了揉眉心: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