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庭院里,几株晚开的桂花尚有余香,微风拂过,淡黄小花便簌簌落下,铺就一地碎金。长宁提着药箱穿过回廊,青石板上脚步声轻响,惊起一只在墙角啄食的雀鸟。
自太子病倒这些日子,她从一个对医术一知半解的公主,变成了能够为父亲斟酌药方、施针缓解病痛的半医。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如今的默认甚至偶尔请教,无人知晓长宁在多少个深夜里挑灯苦读,又试过多少药材。
“宁儿回来了。”太子妃的声音从亭中传来。
长宁转头,见母亲正坐在亭中做着针线,身旁几个宫女静立伺候。她忙走上前行礼:“母亲。”
常氏放下手中绣品,拉过长宁的手,眉头微蹙:“又去药房了?满身的药味。女儿家整日与药材为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长宁微微一笑,抽回手:“能为父亲分忧解难,女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常氏叹了口气,示意宫女退下些许,压低声音:“你即将十四了,及笄礼一过,便是该议亲的年纪。这些事,该上心了。”
长宁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父亲尚未痊愈,女儿无心他事。”
“正是为你父亲着想,才更该早做打算。”常氏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轻轻推至长宁面前,“这些都是京中勋贵子弟,家世品貌皆属上乘。你若有中意的,母亲便替你留意着。”
长宁瞥了一眼那名册,烫金封面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不动声色地将药箱放在石桌上,恰好压住了那名册。
“母亲好意,女儿心领。只是眼下...”
“公主殿下,”一个内侍匆匆走来,打断了她的话,“太孙殿下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长宁如蒙大赦,忙起身:“母亲,兄长既唤,女儿先告退了。”
常氏欲言又止,最终只挥了挥手:“去吧。那名册你拿着,得空看看。”
长宁只得拿起名册,行礼退下。那薄薄的册子握在手中,却似有千斤重。
走出回廊,她随手将名册塞给随行宫女:“收着吧,不必给我看了。”
宫女低声应下,小心地将名册收入袖中。
朱雄英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见长宁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奏报,眉头紧锁:“母亲又找你谈婚嫁之事了?”
长宁苦笑:“兄长消息灵通。”
“东宫就这么大,什么事传不开。”朱雄英示意她坐下,自己却站起身在房中踱步,“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长宁惊讶地抬头:“怎么连兄长也问这个?我自然没有。”
朱雄英停下脚步,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加烦躁:“没有就好,那些勋贵子弟,我多少都了解,配不上你。”
长宁忍不住笑了:“兄长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么了不起似的。”
“你本就了不起。”朱雄英正色道,“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能如你这般贵女。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只知道走马观花,饮酒作诗,哪里会懂得你。”
长宁心中温暖,柔声道:“多谢兄长夸奖。只是母亲那边...”
“我会与母亲说,父亲病未痊愈,你的婚事不必着急。”朱雄英走回书案前,拿起一份奏折,又重重放下,“况且,就算要选驸马,也得经过严格筛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尚主的。”
长宁注意到兄长今日格外烦躁,轻声问:“兄长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朱雄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头:“朝中事务罢了,你不必担心。”他顿了顿,又道,“倒是你,若母亲再逼你,便推到我身上来。就说...就说我认为此时议亲不合时宜。”
“谢谢兄长。”长宁真心实意地道谢。
朱雄英点点头,目光落在长宁带来的药箱上:“父亲的药方可调整好了?”
“正要与兄长商议。”长宁打开药箱,取出一张药方,“我发现加入少许西洋参,对父亲的气虚更有裨益。只是这药材珍贵,需兄长批准才能从内库支取。”
朱雄英接过药方仔细看过,点头准允:“你总是最有主意的。”
二人又商讨片刻太子的病情,长宁才告辞离去。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朱雄英又拿起那份奏报,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
长宁不知的是,她刚离开,朱雄英就将那份奏报摔在桌上,上面赫然列着几位适龄勋贵子弟的名字及其家世背景,那是太子妃派人送来,请他“参谋”的。
“曹国公之子李景隆...”朱雄英盯着其中一个名字,冷哼一声,“文治武功不见多出众,倒是常在宫廷走动。”
几日后,宫中举办小宴,为几位北征归来的将领接风。长宁本不想出席,奈何常氏再三要求,只得稍作打扮,前往赴宴。
宴席设在御花园中,秋菊正盛,金桂飘香。长宁坐在太子妃下首,低眉顺目,只盼宴会早些结束。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几位年轻将领开始讲述北征见闻,引得众人阵阵喝彩。长宁不经意抬头,恰好对上对面一人的目光——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一时怔住,耳根微微发红,忙举起酒杯掩饰。长宁礼貌性地点头微笑,便移开视线,心中却有些诧异。她与李景隆算是自幼相识,但交往不多,只记得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子。
宴席过半,太子妃笑道:“今日秋光正好,枯坐饮酒未免无趣。不如让年轻人比试比试助兴?”
皇上闻言点头:“太子妃有何提议?”
“听闻曹国公府上的公子箭术高超,不如展示一番?”太子妃目光扫过长宁。
长宁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这是母亲有意安排。她垂下眼帘,手中的绢帕不自觉绞紧。
李景隆起身行礼:“臣技艺粗浅,不敢在御前卖弄。”
皇上却来了兴致:“朕记得你父亲当年也是神射手。虎父无犬子,不必过谦。”
内侍早已准备好箭靶和弓箭。李景隆推辞不得,只得走到场中,接过弓箭。
长宁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李景隆凝神静气,拉满弓弦,手指一松,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接连三箭,箭无虚发。
众人喝彩声中,李景隆收弓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长宁。见她也在观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忙又低下头去。
常氏笑道:“果然好箭法。长宁,你去给李公子递杯酒,算是奖赏。”
长宁僵在原地。母亲此举太过明显,席间已有几位命妇交换眼色,窃窃私语。她若当众递酒,无异于默认了对李景隆的青睐。
正在为难之际,朱雄英忽然起身:“区区箭术,何劳妹妹亲自奖赏。内侍递酒便是。”他语气冷硬,席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太子妃蹙眉:“太孙此言差矣,李公子箭术精湛,当得此誉。”
朱雄英正要反驳,皇上却开了口:“雄英说得是,皇家女儿不宜过于抛头露面。内侍赏酒便是。”
太子妃只得作罢。长宁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兄长一眼。朱雄英却面色不悦,目光扫过李景隆时,带着明显的冷意。
李景隆谢恩接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宴席继续,长宁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立即起身告退,带着宫女匆匆离去。
行至御花园僻静处,长宁才放慢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秋日的空气清新凉爽,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烦闷。
“公主请留步。”
身后传来声音,长宁回头,见李景隆快步走来,在数步外停下行礼。
“李将军有事?”长宁有些意外。
李景隆似乎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方才宴上...多谢公主观看箭术。”
长宁礼貌性地微笑:“将军箭术精湛,令人赞叹。”
“公主过奖。”李景隆抬头,目光炽热,“听闻公主精通医理,近日我得了一本稀世医书,想着或许对公主有用。”
长宁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医书?”
“是《千金翼方》的宋刻本,保存完好。”李景隆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若公主不嫌弃...”
长宁犹豫片刻。接受外男赠礼本不合礼数,但《千金翼方》确是医家珍宝,难得一见。最终求知欲占了上风,她示意宫女接过锦盒。
“多谢将军美意。他日必当奉还。”
“不必归还!”李景隆急忙道,随即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宝剑赠英雄,医书赠良医。这书在我处也是蒙尘,不如赠予公主,方能物尽其用。”
长宁微微颔首:“那就多谢将军了。”
李景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只得行礼告退:“景隆告辞。”
长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不明白李景隆的心意,只是...
“看来李景隆对妹妹颇为上心。”朱雄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长宁吓了一跳,转身见兄长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面色阴沉。
“兄长误会了,李公子只是知我喜好医书,好意相赠。”长宁解释道,莫名有些心虚。
朱雄英走近,拿起宫女手中的锦盒打开,瞥了一眼:“宋刻本《千金翼方》,真是大手笔。”他合上锦盒,语气冷硬,“你可知道接受外男如此贵重的赠礼意味着什么?”
长宁蹙眉:“兄长多心了,不过是一本医书。”
“在你看是医书,在旁人眼中却是私相授受的信物!”朱雄英声音提高,“你即将及笄,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言行举止更当谨慎!”
长宁被说得委屈,反驳道:“兄长今日为何如此苛责?我平日接触药材,与太医讨论医案,也不见兄长说什么。怎么今日收本医书,就成大错了?”
朱雄英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不一样。李景隆他...”他顿住话头,挥了挥手,“总之你以后离他远点。这些勋贵子弟,没几个真心实意,不过是贪图皇家富贵。”
长宁看着兄长,忽然明白了什么:“母亲给兄长看过那名册了?”
朱雄英冷哼一声:“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李景隆。”
原来如此。长宁心中了然,柔声道:“兄长多虑了。我对李将军并无他意,只是感激他赠书之情。至于婚嫁之事...”她坚定地说,“我已打定主意,父亲痊愈之前,绝不考虑。”
朱雄英面色稍霁,叹口气:“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他罕见地词穷,最终只道,“你是东宫明珠,我不愿见你受半分委屈。”
长宁心中温暖,笑道:“有兄长在,谁敢给我委屈受?”
朱雄英也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就好。走吧,该回去给父亲请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长宁越发专注于医术。太子的病情虽稳,但仍需精心调养。她日夜钻研医书,调整药方,施针按摩,几乎顾不上其他。
太子妃见状,也不好强逼,只得暂时放下议亲之事,只偶尔在请安时旁敲侧击几句。
这日长宁正在药房配制新药,宫女来报:“公主,曹国公府上派人送来一些药材,说是感谢公主日前为李老夫人诊病。”
长宁这才想起,几日前太子妃确实带她去过曹国公府,为李景隆的祖母诊脉。当时她只开了个调理方子,没想到李家竟特意来回礼。
“药材收下,按例回礼。”长宁头也不抬地吩咐,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药杵上。
宫女迟疑道:“来人说,这些药材中有几味西域来的,他们不识药性,想请公主指点。”
长宁这才抬头:“西域药材?拿来我看看。”
不多时,几个锦盒被送来。长宁打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盒中果然是几味罕见的西域药材,保存完好,品质上乘。
她仔细查验后,对宫女道:“告诉来人,这是西域藏红花和雪莲,极为珍贵。藏红花活血化瘀,通经止痛;雪莲补肾壮阳,祛风除湿。都是难得的良药。”
宫女记下,迟疑道:“李府的人还在门外等候,说若是公主得空,想当面聆听指点。”
长宁犹豫片刻。按理她不该私下见外府仆役,但这些药材确实罕见,她也有心多了解一些西域药理。
“让他在偏厅等候,我稍后就去。”
稍作整理后,长宁来到偏厅。见等在那里的并非普通仆役,而是李景隆本人,她顿时愣住。
“李公子?怎么是你?”
李景隆急忙起身行礼:“冒昧打扰,请公主恕罪。只因家仆愚钝,恐说不清楚,景隆才自作主张前来。”他指着桌上的药材,“这些是家父从西域带回的,府中无人识得药性,不敢妄用。想起公主精通医理,特来请教。”
长宁了然点头:“原来如此。”她走到桌边,仔细讲解起这些药材的性状功效和使用禁忌。
李景隆认真聆听,不时提问,问题都恰到好处,显是做足了功课。长宁难得遇到对医药如此感兴趣的勋贵子弟,讲得越发细致起来。
半个时辰后,长宁才惊觉时间流逝,止住话头:“我说得太多了,耽误将军时间了。”
“公主哪里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景隆真诚地说,“今日方知医药之道如此精深,公主学识渊博,令人敬佩。”
长宁微微一笑:“将军过奖。这些药材太过珍贵,还请带回。”
李景隆急忙道:“良药赠良医,这些药材在府中也是闲置,不如赠予公主,或能救死扶伤,物尽其用。”
长宁确实心动了。这些西域药材罕见难得,若用于研究,或能对父亲病情有益。但她想起朱雄英的警告,又犹豫起来。
李景隆看出她的顾虑,道:“若是公主觉得不便,就当是景隆存放在公主处的。他日需要时,再来取用。”
话已至此,长宁不再推辞:“那就多谢了。他日必当回报。”
李景隆笑道:“公主为家祖母诊病,尚未酬谢,何必言报?”他顿了顿,似是随口道,“听闻西山红叶正盛,公主若得闲,可往观赏。那儿还有几味野生药材,或许对公主有用。”
长宁自然听出这是邀约,礼貌回绝:“近来父亲需人照顾,恐无暇出游。”
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仍保持微笑:“是景隆唐突了。公主孝心可嘉,令人感动。”
又寒暄几句,李景隆便告辞离去。长宁送客后回到药房,看着那些西域药材,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李景隆温文尔雅,知进退,懂礼数,与寻常勋贵子弟确有些不同。
但她很快摇摇头,甩开杂念,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方。
次日,长宁去给太子请安时,发现朱雄英也在,面色不愉。
太子精神尚好,正与朱雄英对弈。见长宁来了,笑道:“宁儿来得正好,为你兄长支支招,他今日棋路大乱,连输三局了。”
长宁行礼后在一旁坐下,观棋不语。
朱雄英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问:“听说前几日李景隆去了东宫药房?”
长宁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李公子送来几味西域药材,不识药性,来请教而已。”
“哦?”朱雄英语气平淡,“曹国公府上难道没有太医可问?偏要来找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
长宁蹙眉:“兄长这是何意?不过是探讨医药...”
“探讨医药需要半个时辰?”朱雄英落子的力道重了些,“现在满宫都在传,说曹国公家的公子对你格外上心。”
长宁顿时红了脸,既是气恼也是羞愧:“这是从何说起?我与李公子清清白白,只是...”
“只是什么?”朱雄英抬头看她,目光锐利,“你可知人言可畏?他是外男,你是待嫁公主,私下相见本就是逾矩!”
太子咳嗽一声,打断二人:“英儿,过了。”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父亲教训的是。我只是为妹妹清誉着想。”
长宁委屈道:“兄长既然听说此事,自然也该知道我们是在偏厅相见,有宫女在场,何来私下一说?”
朱雄英冷哼一声:“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行事光明磊落,何惧人言?”长宁倔强地反驳。
太子见状,打圆场道:“宁儿,你兄长也是为你好。如今你年岁渐长,是该注意些分寸。”他又对朱雄英道,“英儿,你妹妹素来懂事,不必过于苛责。”
二人这才止住争执,但气氛依旧僵硬。
一局终了,太子露出疲态。长宁忙上前为他诊脉,调整靠枕。朱雄英在一旁看着,面色稍霁。
服侍太子睡下后,二人退出寝殿。
走在回廊上,朱雄英忽然道:“我不是要干涉你交友。”
长宁低着头:“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
朱雄英叹口气:“李景隆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他近日在朝中活跃,屡次上书言事,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多是迎合圣意之举。”
长宁惊讶地抬头:“兄长为何与我说这些朝政之事?”
“因为我不想你被表象蒙蔽。”朱雄英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择婿是一生大事,不仅看家世品貌,更要看人品心性。那些攀龙附凤之辈,配不上你。”
长宁心中感动,轻声道:“兄长放心,我从未考虑过李公子。如今只想专心医术,照料父亲。”
朱雄英面色缓和,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只是...”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有时候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是我们东宫的小公主,不必面对这些烦心事。”
长宁笑了:“人总要长大的。兄长不也从少年太孙变成了监国理政的储君?”
朱雄英目光复杂:“是啊,都要长大,都要改变。”他望向远处,“只是有些改变,让人不知所措。”
长宁觉得兄长话中有话,但见他不再多言,也不便追问。
秋去冬来,太子病情时有反复,长宁更是全心投入医道,几乎足不出户。常氏见状,也不好再提婚嫁之事。
这日,长宁正在研制新药方,宫女来报:“公主,曹国公府上送来请柬,李老夫人明日寿辰,请公主过府赴宴。”
长宁接过烫金请柬,蹙起眉头。按理她应当回避这类场合,但常氏日前还嘱咐她要多与勋贵家走动...
“回复李家,说我明日会到。”长宁最终决定。她想起李老夫人脉象有些异常,正好借机复诊。
次日,长宁随常氏前往曹国公府。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李景隆作为长孙,在门前迎客。见东宫车驾到来,他急忙上前行礼。
“恭迎太子妃,公主。”李景隆今日身着绛紫礼服,更衬得面如冠玉,举止优雅。
常氏笑道:“李公子不必多礼。老夫人寿辰,我们自然要来沾沾喜气。”
李景隆引二人入内,目光不经意间与长宁相接,微微一笑。长宁礼貌性地点头回礼。
宴席间,长宁寻机为李老夫人复诊。诊脉后,她微微蹙眉:“老夫人近日是否夜寐不安,口干舌燥?”
李夫人惊讶道:“公主如何得知?母亲近日确实如此,还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长宁摇头:“是肝阳上亢之症。先前开的方子中有一味药过于温燥,需调整。”她取出纸笔,写下新方,“按这个方子服用七日,当有改善。”
李老夫人感激地握住长宁的手:“劳烦公主费心。隆儿,还不快谢谢公主。”
李景隆上前深深一揖:“公主妙手仁心,景隆感激不尽。”
长宁忙道:“公子不必多礼,医者本分而已。”
这时,有宾客前来祝寿,长宁便借机告退,到园中透气。
曹国公府的花园景致宜人,虽值冬季,仍有几株寒梅吐艳。长宁信步走着,不觉来到一处假山旁。
“公主。”李景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长宁转身,见李景隆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个锦盒。
“将军有事?”
李景隆递上锦盒:“这是景隆偶然得的《神农本草经》注疏本,想着或许对公主有用。”
长宁接过翻看,顿时眼前一亮:“这是...陶弘景的注疏本?听说早已失传!”
“公主果然识货。”李景隆微笑,“此书是家父从江南寻得,景隆想着唯有公主配得上如此珍本。”
长宁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忽然想起什么,递回锦盒:“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李景隆不接:“宝剑赠英雄,古籍赠知音。此书在公主手中方能物尽其用,在景隆处不过是蒙尘而已。”
长宁犹豫片刻,终究难抵诱惑:“那就多谢公子了。他日必当回报。”
李景隆眼中闪过喜悦:“言重了。”他顿了顿,似是鼓起勇气,“景隆近日得了一本稀世医书,只是有些字句不解,不知可否请教公主?”
长宁正在兴头上,不疑有他:“公子请讲。”
“此处不便,不如...”李景隆话音未落,一个冷冽的声音插了进来:
“妹妹怎么在此?母亲正在寻你。”
长宁一惊,回头见朱雄英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面色阴沉如水。
李景隆忙行礼:“参见太孙殿下。”
朱雄英不理他,只盯着长宁:“母亲在找你,还不快去?”
长宁察觉兄长怒气,只得对李景隆道:“医书之事,改日再议。”说罢匆匆离去。
待长宁走远,朱雄英才转向李景隆,目光冷厉:“李公子,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假山后,朱雄英开门见山:“离我妹妹远点。”
李景隆不卑不亢:“殿下何出此言?景隆与公主只是探讨医药...”
“探讨医药?”朱雄英冷笑,“那些医书古籍,真是偶然所得?西山红叶,野生药材,真是随口一提?”
李景隆面色微变,仍保持镇定:“景隆愚钝,不知殿下何意。”
朱雄英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我查过你近日行踪。为寻那本《神农本草经》,你动用了曹国公府在江南的所有人脉,费时三月,耗费千金。这是偶然?”
李景隆终于变色,抿唇不语。
朱雄英冷冷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我明确告诉你,长宁不是你可以觊觎的。收起那些小把戏,离她远点。否则...”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朱雄英:“殿下,景隆对公主确有倾慕之心,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公主天人之姿,慧心兰质,景隆自知配不上,但慕少艾之心,人皆有之,殿下何必如此苛责?”
朱雄英冷哼一声:“好一个发乎情止乎礼!你今日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处心积虑?我告诉你,长宁的婚事,自有皇家主张,不是你使些小手段就能得逞的!”
李景隆面色苍白,仍坚持道:“景隆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公主于医药之道确有天赋,景隆敬佩不已,愿尽绵薄之力,助公主精进医道,别无他求。”
“好一个别无他求!”朱雄英拂袖,“记住你今天的话。若让我发现你有任何逾越之举,休怪我不顾两家情面!”
说罢,朱雄英转身离去,留下李景隆一人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