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外,白幡如浪,层层叠叠悬于檐下,随风微摆,似在诉说着国丧的哀戚。哀乐由礼部乐官率伶人奏起,埙声呜咽,笛声凄切,混着风过松柏的萧瑟,将肃穆之气弥漫在每一寸角落。
以燕王朱棣为首,楚王朱桢、周王朱橚等十余位藩王,依爵位高低、年齿长幼,列成两排。朱棣身着素色麻质孝服,腰束麻绳,面容沉凝,双目微阖,似在缅怀大行皇帝,又似在思索着什么,周身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楚王朱桢站在朱棣身侧,同样身着孝服,却难掩眉宇间的不耐与怨怼,昨日被皇太孙朱雄英当众呵斥的窘迫,如针般扎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他的跪姿略显敷衍,膝盖并未完全着地,身子微微倾斜,与周遭庄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鲁王朱檀、代王朱桂等几位年轻藩王,站在队伍后侧,虽不敢像朱桢那般放肆,却也心神不宁。朱檀目光飘忽,时不时偷瞄着奉先殿内的方向,似在好奇殿内的陈设;朱桂则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全然不顾这是国丧之地。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于藩王之后,黑压压一片,如同一片沉默的海洋。文官们手持笏板,腰杆挺直,面容肃穆;武将们则按刀而立,神情凝重,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在藩王与皇太孙之间游移。
“哭临礼始——”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悲戚。
话音落,朱棣率先俯身跪地,双手扶地,额头轻触地面,低沉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虽不响亮,却饱含哀恸。其余藩王与百官紧随其后,哭声此起彼伏,有真真切切的悲痛,也有装模作样的假哭。朱桢只是象征性地挤了挤眼睛,未曾落下半滴眼泪,嘴里哼哼唧唧,应付了事。
哭临礼毕,司礼太监再次唱喏:“礼毕——”
众王与百官依序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疲惫。按既定流程,藩王们需前往临时设于宗人府的议事堂,由礼部尚书李至刚主持,商讨后续祭奠礼仪的细节,以及何时入宫觐见皇太孙、请示朝政安排等事宜。
就在众人整理衣袍,准备移步之时,异变陡生。
楚王朱桢突然转身,避开身旁的朱棣,带着四名心腹护卫,径直朝着东宫方向走去。他脚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又有几分不甘。其行进的方向,赫然是东宫——太子朱标养病之地!他始终怀疑,太子朱标所谓的“病体沉疴”是朱雄英故意放出的幌子,目的是借此掌控朝政,削弱藩王势力。今日,他便是要借着“探病”的名义,硬闯东宫,亲眼查看朱标状况。若朱标真的病重,他便在父皇朱元璋面前搏一个“兄弟情深、忧心兄长”的名声;若朱标病情尚可,那他便能戳穿朱雄英的把戏。
这一举动,无疑是犯了国丧期间的大忌,何况东宫是储君养病的重地,岂能容藩王随意闯入?
所有藩王与官员皆惊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朱桢的背影,脸上满是错愕。紧接着,众人又下意识地看向队伍前方的朱棣,以及站在队伍后方、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皇太孙朱雄英。
朱棣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深知朱桢此举的不妥。他正要开口喝止,却见一道身影已然从人群中走出。
“楚王殿下留步!”
一声清冽而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肃静的广场上炸响,瞬间压过了残余的哀乐与众人的低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太孙朱雄英排众而出,身着与众人同款的素色孝服,却难掩其挺拔的身姿。他快步上前,稳稳地拦在了朱桢面前,虽年仅十七,此刻挺身而立,目光却如寒冰利刃,直刺朱桢,周身散发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凛然气势,不容任何人侵犯。
朱桢被拦,脚步一顿,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难堪。他强作镇定,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雄英,你这是何意?本王忧心大哥病情,欲前往东宫探视,尽一份兄弟之情,难道也碍着你了?”
朱雄英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却带着敬意:“王叔忧心父王,这份兄弟情谊,侄儿感同身受,也代父王谢过王叔的挂怀。”
他先礼后兵,话音刚落,语气骤然严厉,目光也愈发锐利:“然!父王自上月染病以来,病体沉疴,太医令戴思恭每日亲诊,再三叮嘱,父王需绝对静养,严禁任何人探视打扰,以免牵动病气,加重病情。此乃皇爷爷亲口下达的谕令,昨日在文华殿,李尚书已将谕令抄录,分发给各位王叔,王叔难道未曾细看?”
朱雄英顿了顿,目光扫过朱桢瞬间僵硬的脸,继续说道:“还是说,王叔认为,您的‘兄弟之情’,比皇爷爷的旨意更重要?比父王的安危更重要?若因王叔执意探视,惊扰父王,导致父王病情恶化,这个责任,王叔担得起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朱桢心头。“违抗皇命”“罔顾储君安危”两顶大帽子,分量极重,足以让他在父皇朱元璋面前失去信任。
朱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想要辩解,却一时语塞:“本王…本王并非此意…只是昨日接到谕令时,事务繁杂,未曾细看…再者,本王只是担心大哥,想亲眼确认他安好,并无他心啊…”
“无他心?”朱雄英冷笑一声,根本不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在场所有藩王与官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叔此言差矣!国丧期间,宫规森严,东宫乃储君重地,岂容随意擅闯?今日王叔以‘探病’为名,无视皇爷爷谕令,硬闯东宫;明日,是否会有其他王叔,以各种名义,无视朝廷法度,扰乱宫闱秩序?”
他的目光落在鲁王朱檀、代王朱桂等人身上,吓得几人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朱雄英继续说道:“皇爷爷在位时,便强调‘规矩大于天’,宗室子弟更应以身作则,遵守法度,方能服众。如今皇爷爷悲痛万分,父王卧病在床,朝堂内外,皆需稳定。若宗室藩王都像王叔这般,视规矩如无物,视谕令如废纸,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大明宗室?如何看待我大明律法?”
这番话,不仅是在斥责朱桢,更是在敲打在场所有藩王。朱棣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恢复了沉凝的神色。他知道,朱雄英这是借着朱桢的过错,树立自己的权威,同时也是在向所有藩王表明,如今朝堂,由他朱雄英主持大局,任何人都不能逾越规矩。
朱桢被朱雄英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当众扇了几巴掌。他身旁的四名护卫,也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周围的藩王与官员,更是大气不敢出,纷纷低着头,生怕被卷入这场风波。
朱雄英见朱桢无言以对,并未赶尽杀绝,而是放缓了语气:“王叔也是一时糊涂,侄儿相信王叔并无恶意。只是规矩不可破,还请王叔随众人一同前往宗人府议事堂,商讨祭奠事宜。待父王病情稍有好转,侄儿自会第一时间告知各位王叔,届时再安排探视,岂不更妥?”
话已至此,朱桢若是再执意前往东宫,便是真的要与朱雄英撕破脸,更是要公然违抗皇命。他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咬咬牙,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依太孙之言。”
朱雄英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示意朱桢归队。朱桢带着几分狼狈,灰溜溜地走回藩王队伍中,站在朱棣身旁,头埋得更低了。
朱棣拍了拍朱桢的肩膀,低声说道:“稍安勿躁,此件事,需从长计议。”朱桢没有回应,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朱雄英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神色各异,便开口说道:“各位王叔,各位大人,时辰不早了,还请随我前往宗人府议事堂,共商要事。”
说罢,他率先迈步,朝着宗人府方向走去。朱棣紧随其后,其余藩王与百官也连忙跟上,队伍缓缓移动,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宗人府临时议事堂内,陈设简单。正上方摆放着一张案几,案几后设一把椅子,是为皇太孙的座位;两侧分设数排座椅,供藩王与官员就坐。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卷宗账簿,以及一盏尚未燃尽的油灯。
众人按序入座,朱雄英坐在正上方,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众人:“今日召集各位,主要有两件事。其一,商讨大行皇帝后续祭奠礼仪的细节;其二,确定各位王叔与百官入宫陛见的时间,以及近期朝政的安排。”
他看向礼部尚书李至刚:“李尚书,关于祭奠礼仪,礼部可有初步方案?”
李至刚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回太孙殿下,礼部已拟定初步方案。大行皇帝梓宫需在奉先殿停放三七二十一日,期间每日辰时、申时举行两次祭奠仪式,由宗室亲王主祭,百官陪祭。二十一日后,择吉日将梓宫移送皇陵安葬,沿途需安排兵丁护卫,百姓哭送,具体路线与仪仗安排,已拟定成册,还请太孙殿下过目。”
说罢,李至刚将一本厚厚的卷宗呈了上去。朱雄英接过卷宗,翻开仔细查看,时不时点头,偶尔皱眉思索。片刻后,他合上卷宗,说道:“方案大体可行,只是有几处需调整。沿途百姓哭送,虽能彰显皇恩,但不可强逼,若有百姓不愿,不得苛责。另外,兵丁护卫数量,可减少三成,如今边境虽稳,但需留足兵力驻守,不可因祭奠之事,削弱边防。”
“臣遵旨。”李至刚躬身应下,连忙记录下来。
就在此时,楚王朱桢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服:“太孙,陛下最重礼仪,祭奠之事,向来追求隆重,以显皇家威严。如今太孙削减护卫,又放任百姓自由,岂不是显得我大明对陛下不够敬重?”
朱雄英看向朱桢,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审视:“王叔此言差矣。所谓‘敬重’,并非体现在表面的隆重,而在于内心的缅怀。陛下和皇后娘娘一生勤政爱民,心系百姓,若因祭奠之事,劳民伤财,强逼百姓,反而违背了娘娘的心意。削减护卫,是为了兼顾边防,保障大明江山稳固,这才是对大行皇帝最大的敬重。”
朱棣也开口附和:“太孙殿下所言极是。大行皇帝曾教导我们,‘江山社稷为重,虚名浮利为轻’。祭奠之事,当以务实为主,不可铺张浪费。二弟,你还是太看重表面功夫了。”
朱桢被两人一唱一和,再次语塞,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朱雄英不再理会朱桢,继续说道:“关于入宫陛见之事,父王病重,不便操劳,暂由侄儿代为处理朝政。三日后辰时,各位王叔与六部尚书、侍郎,可入宫觐见,汇报各地政务,商议近期需处理的要事。其余官员,按品级依次觐见,具体安排,由吏部拟定名单,报予我审阅。”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就在议事即将结束之时,周王朱橚站起身,躬身说道:“太孙殿下,臣有一事启奏。近日,开封一带出现洪涝,百姓受灾严重,地方官员已上奏求援,请求朝廷调拨粮草与银两,赈济灾民。此事关乎百姓生计,还请太孙殿下定夺。”
朱雄英闻言,神色凝重起来:“开封洪涝?此事何时发生?为何今日才上报?”
“回殿下,洪涝发生于三日前,因道路被冲毁,消息传递受阻,今日清晨才送达京城。”朱橚连忙解释道。
朱雄英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此事刻不容缓。李尚书,即刻从太仓调拨十万石粮食,从内帑支取五万两白银,交由户部侍郎周忱,令他即刻启程,前往湖广赈灾。另外,传旨给都指挥使司,令其派遣兵丁,协助地方官员疏通河道,安置灾民,严防瘟疫发生。”
“臣遵旨。”李至刚与户部尚书郁新齐声应道。
朱雄英又看向朱棣:“燕王叔,您久居北平,熟悉军务,且善于统筹调度。此次开封赈灾,兵丁调度之事,还请王叔多费心,协调各地卫所,确保兵丁及时到位。”
朱棣起身,躬身行礼:“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朱雄英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各位王叔,各位大人,如今正是朝廷多事之秋,皇后逝世,父王卧病,百姓受苦。还望各位同心同德,恪尽职守,共渡难关,不负陛下托付,不负天下百姓的期望。”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孙殿下,守护大明江山!”众人齐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
议事结束后,藩王与官员们陆续离开议事堂。朱棣走到朱雄英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太孙殿下今日行事,颇有大行皇帝之风,只是…对楚王之事,是否过于严厉了些?”
朱雄英微微一笑:“王叔,侄儿并非有意针对楚王王叔,只是如今朝堂不稳,若不立规矩,恐生乱象。楚王王叔性情急躁,今日若不加以敲打,日后恐会生出更多事端。侄儿也是为了宗室和睦,为了大明稳定。”
朱棣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殿下能有此远见,实属难得。只是藩王之中,并非人人都像楚王这般易于掌控,日后行事,还需谨慎。”
“多谢王叔提醒,侄儿记下了。”朱雄英躬身行礼。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朱雄英看着朱棣的背影,若有所思。
宗人府议事结束后,朱雄英并未立刻返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带着贴身太监小禄子,前往东宫探望父亲朱标。
东宫之内,一片寂静,只有太医与宫女走动的轻微声响。朱标卧于病榻之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似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朱雄英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榻前,俯身看着父亲,眼中满是心疼。他轻声问道:“戴太医,父王今日情况如何?”
太医令戴思恭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回太孙殿下,太子殿下今日脉象稍稳,只是依旧虚弱,需继续静养。臣已调整了药方,但愿能让太子殿下早日康复。”
朱雄英点点头:“有劳戴太医了,务必用心诊治,所需药材,可直接从太医院支取,不必有所顾虑。”
“臣遵旨。”戴思恭应道,随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父子二人独处。
朱雄英坐在病榻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父亲的手。
或许是感受到了儿子的气息,朱标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朱雄英时,闪过一丝光亮。他虚弱地说道:“雄英…你来了…”
“父亲,儿臣来了。”朱雄英声音温柔,“今日宗人府议事,一切顺利,孩儿已将后续祭奠事宜与朝政安排妥当,父亲不必担心。”
朱标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好…有你在,为父便放心了…只是…今日奉先殿外,你与你楚王之事,为父听说了…”
朱雄英心中一凛,没想到父亲竟已得知此事。他连忙说道:“父亲,是孩儿行事鲁莽,让您担心了。”
“不…你做得对。”朱标轻轻摇了摇头,“楚王自小被你皇爷爷宠坏了,若不加以约束,日后必成大患。如今你皇爷爷心痛万分,为父又卧病在床,朝堂之事,只能靠你。你要记住,身为皇太孙,将来要继承大统,必须要有威严,要能镇得住场面,既要懂得怀柔,也要懂得刚硬,如此才能让宗室信服,让百官敬畏。”
朱雄英眼眶一热,握着父亲的手又紧了紧:“父亲教诲,孩儿句句记在心里。那日王叔在奉先殿外,借着祭奠皇祖母的由头刁难礼部官员,说丧仪规格不够彰显皇家气派,实则是想借机调拨内帑充实自己王府。孩儿若不及时拦阻,一来坏了皇祖母节俭的名声,二来恐让其他藩王跟风效仿,届时国库空虚,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朱标缓缓点头,气息虽弱,眼神却愈发清亮:“你能明白这层道理,为父很是欣慰。当年你皇爷爷打天下时,吃过太多粮草匮乏的苦,你皇祖母更是一生都在劝诫他轻徭薄赋、节俭度日。如今朝堂之上,不乏趋炎附势之辈,也有宗室亲王恃宠而骄,你既要守住底线,又不能失了宗室情谊,这其中的分寸,需得慢慢琢磨。”他顿了顿,咳了两声,朱雄英连忙起身轻拍他的背,又递过参茶。
朱标喝了两口茶,气息稍顺,接着说道:“你四王叔镇守北平,防备北元,战功不菲,但性子刚直,容易与人起冲突;五王叔治理河患,颇有成效,只是耳根子软,易被身边人蒙蔽。日后你处理宗室事务,要记得‘因人而异’,对有功者多加体恤,对犯错者恩威并施,切不可一刀切,寒了宗亲的心。”
“孩儿明白。”朱雄英俯身应道。
朱标看着儿子沉稳的侧脸,眼中既有欣慰,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轻轻拍了拍朱雄英的手背,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你四王叔朱棣,能力、威望皆在藩王之中首屈一指,北平的防务被他打理得滴水不漏,北元骑兵数年不敢南下。但也正因如此,你皇爷爷对他既有倚重,也有忌惮。”
朱雄英心中一动,父亲极少主动提及四王叔,此刻特意点出,显然是别有深意。他俯身更近了些,轻声道:“父亲是担心四王叔手握兵权,日后会对朝堂生异?”
“非也。”朱标缓缓摇头,“朱棣虽刚愎,却重情义,对大明江山更是忠心耿耿。我担心的是,他身边之人,以及宗室中那些不安分的势力,会借着他的威望兴风作浪。今日议事时,他主动帮你说话,敲打朱桢,既是认可你的行事,也是在向所有人表明立场。但这份‘立场’,日后或许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由头,也可能让他陷入宗室争斗的漩涡。”
朱雄英沉默片刻,想起议事堂中朱棣沉稳的身影,以及方才离开时那句“日后行事,还需谨慎”,心中渐渐有了盘算:“父王放心,孩儿明白。日后与四王叔相处,会恪守君臣之礼,也会顾念叔侄情谊,既不疏远,也不依附,不让人抓住把柄。”
朱标微微颔首,气息愈发微弱,眼帘也开始沉重:“好……你心里有数就好。记住,宗室是大明的根基,不能动,但也不能任其疯长……守住江山,护住百姓,才是对我、对你皇爷爷最大的孝。”话落,他便沉沉睡去,眉头却依旧微蹙,似在梦中也牵挂着朝堂安危。
朱雄英静静坐在榻边,握着父亲微凉的手,直到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示意宫女好生照料,带着小禄子悄然离开东宫。
走出东宫大门,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了檐下悬挂的白幡。朱雄英抬头望向夜空,繁星黯淡,唯有一轮残月隐在云层后,一如当下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殿下,夜色已深,回殿歇息吧?”小禄子低声提醒,语气中满是担忧,今日从奉先殿拦阻朱桢,到议事堂应对众臣,自家殿下几乎一刻未歇,眼下眼底已泛起淡淡的青黑。
朱雄英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宗人府的方向,那里此刻依旧灯火通明——按照规矩,藩王们需在应天府暂住,待国丧礼仪结束后才能返回封地。“回寝殿。”
回到自己的宫殿,朱雄英并未歇息,而是让小禄子取来纸笔,伏案写下两道旨意。一道是令吏部即刻整理各地藩王近年功绩与过错,形成卷宗,明日呈阅;另一道则是传旨给太医院,让戴思恭每日将太子的病情详细记录,一式两份,一份留档,一份呈送朱元璋寝宫。
写完后,他看着窗外的残月,缓缓道:“小禄子,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燕王住处,就说我有一事请教,北平边防的兵丁调度章程,想请他给些建议。”
小禄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要主动示好,既不让四王叔觉得被疏远,也借着“请教军务”的由头,堵住那些想挑拨离间的嘴。他连忙应道:“奴才遵旨。”
朱雄英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他知道,朱桢的发难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国丧期间,宗室与朝堂之间的试探、博弈还会不断上演。
窗外,白幡依旧随风轻摆,只是那肃穆的哀戚之中,似乎多了一丝无声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