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结束,但清河县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李文博被押入大牢,他那一声声疯癫的嘶吼,连同那具从井底捞出的白骨,成了县城里最新的谈资。百姓们聚集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公堂上那神乎其神的一幕。
“你们是没看见,那李文博本来还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认!”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咱们县衙那个司马先生站出来了!就那个,以前总被人欺负的书生!”
“他一开口,只说了几句,那李文博就像是见了鬼,当场就疯了,把怎么杀人怎么藏尸的,一字不差地全喊了出来!”
“这么邪乎?那个司马先生到底说了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是说了只有死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看啊,这位司马先生,不是凡人,是能通阴阳、断鬼神的高人!”
“神算书生”,这个名号,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司马烬这个名字,也第一次被所有人用一种敬畏的语气提起。
对于外界的一切,司马烬一概不知。
退堂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小屋,关上了门。他没有点灯,只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调息。公堂上那最后一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费了他不少心神。他需要将从亡魂记忆中剥离出的细节,用一种最正常、最可信的方式说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他坐在那里,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不急不缓。
司马烬睁开眼睛,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身穿知府亲卫服饰的衙役,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见到司马烬,躬身行礼。
“司马先生,知府大人在后堂备下薄酒,请您过去一叙。”
衙役的语气,十分恭敬。
司马烬心里清楚,该来的,终于来了。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跟着衙役穿过县衙的回廊,走向灯火通明的后堂。
今晚的县衙后堂,格外安静。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温好的酒。知府张承志换下了一身官服,穿着一件寻常的青色长衫,正坐在桌边,亲自为两个酒杯斟酒。
所有的下人,都被屏退了。
“司马烬,来,坐。”张承志看到他进来,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多谢大人。”司马烬依言坐下,姿态依然谦卑。
“今日,你为本府,为清河县,立下了大功。”张承志将一杯酒推到司马烬面前,“这杯酒,本府敬你。”
“学生不敢当,全赖大人明察秋毫。”司马烬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张承志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断地为他斟酒。司马烬也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有酒杯碰撞的轻响。
张承志在观察他,司马烬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深浅,衡量他的价值。
酒过三巡,司马烬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身体也微微摇晃,看起来就像一个不胜酒力、即将醉倒的年轻书生。
张承志放下了酒壶。
“司马烬。”他开口了,声音清晰,打破了沉默。
“学生在。”司马烬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
“你是个聪明人,本府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张承志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一双眼睛在烛光下,紧紧地盯着司马烬,“本府想问你,是否愿意,真正地出仕,入我麾下,为本府效力?”
来了。
司马烬握着酒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他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一个脱离小小县衙,一步登天的机会。
“你之才,不在断案,而在断人。”张承志带着一股笃定的判断力,“一个小小的清河县,困不住你。你若点头,本府可以许你一个正式的官身,不再是这无品无级的文书。”
“本府不日即将返回府城,你可以随我同去。府城的舞台,比这里大得多。”
“他日,待本府在京中站稳脚跟,京城之内,亦有你的一席之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金砖,砸在司马烬的心头。
去府城,去京城。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路。只有走到权力的中心,他才有机会去调查当年导致他家破人亡的那桩惊天冤案。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眼前的张承志,就是他唯一的跳板。
但是,司马烬没有立刻点头。
他眼中的迷离,在这一刻,散去了几分。他看着张承志,看着这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上官。他知道,接受这个提议,意味着他将彻底与张承志绑定在一起。他将成为张承志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太快,太利,也太容易伤到自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如今在清河县闯出的名号,已经太过招摇。若是到了府城,到了京城那个遍地都是人精的地方,他这点神鬼莫测的手段,很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之前,他必须隐藏在暗处。
他需要权力,但他更需要安全。
司马烬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站起身,对着张承志,深深地作了一揖。
“大人厚爱,学生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醉意,变得平静而清晰。
“只是,学生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