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军议府内,气氛凝重如铁。正中央的首位上,跪坐着一名身形魁梧的粗犷男子,一身玄色锦衣上用金丝绣满猛虎纹样,狰狞霸气,腰间悬挂着一柄墨黑色宝刀,刀鞘上的云纹流转间,透着森然寒意。
此人正是如今执掌西凉军、权倾洛阳的董卓。
厅内两侧,右手侧,董旻、牛辅、李儒、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西凉嫡系将领依次跪坐,神色倨傲;中郎将徐荣、校尉华雄,以及洛阳禁军的中低级将领则肃立其后,大气不敢出。左手侧,并州刺史丁原端坐,身旁陪着宋翼、王宏等并州重臣,身后站着吕布等一众校都尉,个个腰佩兵刃,神色警惕。
此刻,洛阳城内所有武装力量的核心人物、尽数汇聚于此。董卓环视一周,率先打破沉默,“咱家观当今陛下刘辩,昏庸懦弱,难堪宗庙社稷之重,不足以君临天下!反观陈留王刘协,德行高尚,举止端庄,国丧期间言行哀戚,毫无逾矩之处。为保大汉江山永续,咱家愿背负千古骂名,力主刘辩禅位于其弟刘协!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军议府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西凉将领们早已知晓董卓的盘算,自然沉得住气,纷纷低头不语,静待事态发展。禁军的高级将领或死于前几日的宫变,或被董卓软禁家中,余下的中低级将领在这般高规格的会议上,根本没有开口的资格,只能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全场之中,唯一有实力与董卓分庭抗礼的,唯有并州刺史丁原。他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心中清楚,若此刻不站出来制止,董卓必将彻底掌控朝廷,而自己没了何进这层朝中依靠,日后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丁原猛地站起身,怒目圆睁,指着董卓厉声斥骂:“董贼休要胡言乱语!天子废立,乃国之根本,岂容你这武夫妄议!此举与谋反何异?其罪当诛!”说罢,他无所畏惧地迎上董卓愤怒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他敢如此强硬,正是依仗着麾下一万多骁勇善战的并州军,有与这头西凉猛虎掰手腕的底气。
董卓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拔出腰间宝刀,寒光直指丁原:“咱家为大汉江山征战四方,出生入死,你这匹夫竟敢当众辱骂咱家!老东西,你是活腻歪了,想试试你的脖子硬,还是咱家的刀硬?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支不支持咱家的决定”?
随着董卓话音落下,右侧的西凉将领们纷纷起身,拔出腰间环首刀,刀锋直指左侧的并州军众人;并州军将领也不甘示弱,齐齐拔刀出鞘,与西凉军针锋相对,厅内瞬间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大战一触即发。
“老子活了大半辈子,岂会被你这匹夫吓倒?拔刀?你当老子没有不成!”丁原怒喝一声,也拔出腰间佩刀,直指董卓,眼中满是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儒快步走出队列,摆动着双手连忙劝和:“各位将军息怒!息怒!大家皆是大汉栋梁,为国效力,不过是政见不合罢了,何必刀剑相向,伤了和气?凡事皆有商量的余地,董司空也只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对不对?诸位先把兵刃放下,若是一不小心打斗起来,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等”?
其实,西凉军与并州军双方都不想此刻撕破脸。一旦火并,无论胜负,都会让潜藏的势力坐收渔翁之利。李儒的话恰好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收刀入鞘,悻悻地坐回原位。
董卓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死死盯着丁原,语气冰冷地问道:“丁刺史口口声声说自己一心为了大汉江山,咱家倒要问问你,我大汉的百姓,是不是这江山的一部分?是不是该由我等臣子悉心保护”?
丁原别过脸,不愿与董卓对视,语气中带着不屑:“那是自然!我大汉自高祖皇帝立国以来,外击匈奴,内抚百姓,历代明君无不将江山社稷、与百姓福祉放在首位,我等臣子,理当尽心竭力,以报皇恩”!
“好!好!好!”董卓连说三个“好”字,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丁刺史如此忠义,那咱家今日便让你见见几个‘故人’,看看你这位‘忠义之士’,是如何报答皇恩的!来人啊!将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带上来”!
话音刚落,董卓便挥手示意手下带人入内。片刻后,八名双手被反绑的兵士被押了进来,他们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另一边,十多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百姓相互搀扶着,也踉跄着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惊恐与悲戚。
董卓目光扫过那几个百姓,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抬起头,泪水纵横,声音哽咽地说道:“小人,小人是夏阳村的王田。几日前夜里,突然来了一伙匪人,见人就杀,我全村一百多口人,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董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把目光投向那八个被绑的兵士,厉声质问道:“你们这几个被绑着的,奉了谁的命令?都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实招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为首的兵士连忙磕头求饶,声音颤抖着说道,“小人名叫李石,是并州军麾下的什长!我们,我们奉刺史丁大人的命令,扮成山匪,血洗了孟津港,之后又跟着王都尉,沿途屠戮周边各村!到了夏阳村时,我们中了埋伏,王都尉被乱箭射死,小人和手下兄弟们侥幸活了下来!求大人放过小人吧!小人家里还有妻儿老母等着照顾,求大人开恩啊”!
其余被绑的兵士也纷纷跟着磕头,哭嚎着求饶,声音此起彼伏,在厅内回荡。
其实,早在这伙兵士被押进厅内的那一刻,丁原便已认出了他们,这正是他派去屠村、之后失联的那支人马!他原以为这些人、是被张让的势力抓获,当时急得焦头烂额,幸好没过多久,阉党便被诛杀殆尽,他心中的石头才刚落地。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落入了董卓手中!
扮成山匪屠戮百姓,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在此时被当众揭发,无异于直接将他推向死路!想到这里,丁原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原本挺直的腰杆猛地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大胆丁原!”董卓猛地一拍案几,怒吼道,“你竟敢派遣属下扮成山匪,劫掠乡野,屠戮无辜百姓,如此恶行,天地难容!该当何罪?来人啊!把这道貌岸然的狗贼给咱家拉下去”!
“董司空请手下留情!”就在此时,吕布突然上前一步,双膝跪地,高声恳求道,“丁刺史定是受了奸人蒙蔽,才会做出这等错事,并非本意!还请大人开恩,再给丁刺史一次机会!若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也好查明!看在丁刺史以往为大汉拼死效力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见吕布带头求情,其他并州将领也纷纷跪倒在地,齐声为丁原求饶:“请董司空开恩!饶丁刺史一命”!
谁也不知,这正是吕布送给董卓的投名状。他借董卓之手,名正言顺地铲除丁原这个、阻碍自己晋升的绊脚石。此前董卓曾问过吕布,为何甘愿弃丁原而投他,吕布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为了往上爬。底层之人想要突破阶级壁垒,唯有走最危险的路。
丁原麾下虽有一万多并州军,却无其它依仗,若洛阳断了粮饷,这支军队迟早会溃散;更何况丁原绝不会轻易放权,吕布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而董卓不同,他深知西凉将领无法驯服并州悍将,吕布作为并州人,又主动献上投名状,将“背主”的把柄交到他手中,自然是接管并州军的不二人选。
董卓扫了一眼台下跪地求情的并州将领,心中冷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放缓语气,“既然你手下诸将都为你苦苦求情,咱家便网开一面,饶你一命!但活罪可免,死罪难逃!即刻起,免去你并州刺史与执金吾的官职,将你关押在府中,不得与任何人相见,等候皇上发落”!
丁原瘫坐在地,他真的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即便孤身一人,他也会拔剑与董卓拼个鱼死网破。丁原看着麾下将领们纷纷俯首帖耳,心中瞬间明白,并州军已然向董卓屈服,自己就像一头被狼群抛弃的老狼王,等待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