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即日起,我们开启《资治通鉴.卷十一》(也即为《汉纪三》)阅读分享。
《卷十一》的历史跨度也很短,自公元前202年刘邦灭项羽~前200年,汉高祖刘邦将都城由栎阳(陕西临潼)迁移至长安(西安),3年的历史。
当项羽刘邦分别自鸿沟东西两岸各自撤离的那一刻,项羽是否意识到刘邦会尾随追击,背后袭击?是否为此采取过防备措施?毕竟刘邦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了。
如果有意识有防备,那么为什么依然还是躲不开垓下败亡的历史结局?如果没有防备,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代战神竟然会犯下如此低级的战术错误?
【刘邦固陵围歼项羽计划落空】
按照刘邦的策划,前202年10月与韩信、彭越在固陵(河南淮阳北)处对项羽完成合围,并西楚的有生势力就地歼灭,一劳永逸地结束楚汉之争。
但是,非常遗憾,刘邦的计划落空了。韩信和彭越都未能如期抵达固陵,于是刘邦和项羽仅仅只是将原本在荥阳的战线东移至固陵,楚汉再一次面对面开片。
楚汉双边这种正面冲突,汉方胜算不大,不为别的,只因这是项羽的强项,在面对面的硬拼过程中,汉军一方向来都是劣势。
项羽在固陵击败了刘邦,刘邦故计重施,坚壁拒战,加强防守,用时间来消耗缺衣少粮的楚军。
对于这种尴尬的局面,刘邦再度戏精附体问身边的张良,彭越和韩信这是咋了嘛?当前这个局势该咋整呢?
如果说刘邦是戏精,那么张良就是人精,张良岂能不知道刘邦明明就是乌龟吃了萤火虫,心里透亮透亮的,却偏偏要借用自己的嘴说出来。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都懂如何配合。
张良一口道出了个中的弯弯绕: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得确定的领地,因此他们不应约前来会合,给王帽子+封地即可。把睢阳(河南商丘)以北至谷城(山东平阴西南东阿镇)的地封给彭越,封他为梁王;把陈县(河南淮阳)以东到沿海地区的区域划给韩信,韩信老家在楚地,这样一划,,韩信也拿到了自己老家的土地,有头有面还有脸。
果不其然,拿到封地的韩信、彭越立即就率军直奔固陵而来……项羽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项羽后院着火,断了后路】
就在项羽且战且退的过程中,雪上加霜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前202年11月,汉军开辟了第二战线,在西楚境内开启了攻城掠地的行动。
刘邦的堂兄刘贾南渡淮河,包围了寿春(安徽寿县,位于彭城南面250公里),并诱降了楚国的大司马周殷。
周殷的反叛直接断了项羽的归路,带来了灾难性的、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周殷调集舒地(安徽庐江)的楚军屠灭了六地(安徽六安),并调发九江的楚军迎接黥布,一同去屠灭了城父(安徽亳州城父乡,此地位于彭城西南面180公里),接着便随同刘贾等人一齐会合,参与至追杀项羽的行伍。
【垓下楚歌四起】
对于项羽而言,后院起火的直接后果就是——再也回不了楚都彭城了。在此背景下,公元前202年12月,项羽率领缺衣少粮的参军败将一路东撤至垓下(安徽灵璧东南),并在垓下被追击的汉军所击败,于是选择了坚壁固守的保守战法。
但是,此时无论项羽采取任何战法都是瞎子点灯,因为汉军和诸侯联军陆续赶上来重重包围了楚军。
汉军为了瓦解楚军的士气,深夜集体放声楚歌……歌声令项羽以及西楚将士心碎,楚歌四起意味着楚地尽失,意味着大势已去,这要命的楚歌令楚军将士不由自主地落泪,只是不知道这泪水究竟是因为思乡,还是因为惨败,还是因为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在歌声中,项羽带着800名精锐悄悄突围,以至于汉军次日凌晨才发现项羽已经逃离,于是命灌婴率五千名骑士追杀……
【英雄末路——从垓下到乌江亭】
当项羽南下渡过淮河之后,原本800名楚军仅剩100多人,这便是项羽的最后的全部家当。
当项羽带着这一百多人逃至阴陵(安徽定远)后迷了路,陷入了淮河畔的大沼泽地(大湿地)中,这就给予了汉军机会,因此再度受困于汉军包围。
项羽好不容易摆脱了追上来的汉军,逃至东城(安徽定远东城镇)之际,一百多名楚军仅剩下28人,但是灌婴带着好几千汉军围上来了,项羽想要轻松脱身,这一项巨大的挑战。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项羽没有选择保命,甚至也放弃了他年他月东山再起的机会,他选择了扞卫尊严和荣誉。
那么被项羽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比西楚复国还要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历史细节切片再度给了我们清晰的答案。
项羽在战地召集他的28名骑士在马背上开了一则简短的现场会议:“我项羽从起兵到现在,已经8年,身经70多次战斗,不曾败过,这才霸有天下。但是今天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天亡我,并不是我用兵有什么过错!今天定要一决生死,愿为你们痛快地打一仗,一定突破重围,斩杀敌将、砍倒汉旗,以此证明是天亡我,而非我用兵的过错。”随即项羽将28名骑士分为四队,朝四个方向冲杀但见项羽,大吼一声便策马飞奔而去,汉军应声溃散,百余人先后倒毙于项羽刀下,待项羽重组28名西楚骑士之际,战损仅仅才2名而已。
此时,乌江(此处的乌江是地名,而非河流,具体是指安徽和县乌江镇)亭长劝说项羽东渡长江,前往江东(苏南的太湖流域)。
项羽笑而辞谢:“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引自《资治通鉴.卷十一》。
——天亡我,我还要渡江做什么呀!况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而今没有一个人归还,纵使江东父老怜爱我,仍然以我为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啊!即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就不感到心中有愧吗!
项羽将宝马赠予了乌江亭长,命剩下的26名骑士也放弃战马,与围上来的汉军短兵相见。
近战中,项羽力斩汉军几百人,自己也十多处刀伤……
该证明的都已经完美地被载入史册,该放弃的也都不可逆地放下,是时候跟这个世界告别了。项羽在围上来的汉军中扫了一圈,看见了曾经的部署和故人,如今的汉军骑士——吕马童,很淡定地说:“这不是老朋友吗?最后送故人一件礼物——把我的头拿去吧!”言毕,挥剑自刎而亡……项羽倒下之后,汉军骑兵蜂拥而至,拔刀相向争抢项羽的躯体,数十人因相互残杀而毙命……
楚地全部平定后,刘邦用鲁公(当初楚怀王封项羽为鲁公)的礼仪把项羽葬在谷城(山东平阴西南东城镇),并亲自为项羽发丧举哀,项家的项伯等四人被封为列侯,被赐他们姓刘。
【结语:项羽的终极选择与阳光下的人性流露】
在垓下至乌江的最后一程,项羽用行动回答了何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植根于贵族精神的人格尊严与荣誉承诺。这一选择并非冲动赴死,而是经过战场验证、理性权衡后的终极坚守。
项羽反复强调“天之亡我”,并非推卸责任,而是以春秋笔法构建最后的尊严叙事:他将军事失败归因于天命,实则是为了扞卫自己作为军事统帅的终极荣誉——即使身陷绝境,仍要证明“非战之罪”。这种对专业能力的最后证明,远比苟活更重要。
项羽最终将乌骓马托付给亭长,是贵族精神的最后闪光——即使濒临毁灭,仍要保持对生命(哪怕是战马)的尊重;而选择让故人吕马童获取自己的头颅,则暗含着用体面方式终结恩怨的古老尊严观。
所以,从这个维度来看,项羽是值得称颂的!
项羽的选择在功利主义者看来或许愚蠢,但在当代商业社会中,你我这种草根有时所缺乏的不过就是“坚守”二字而已。
我们不得不提一下,司马光绝对是顶流文学高手,用诸多历史切片,硬生生地给我们上了一堂“人性解剖课”。
当项羽自刎,以最决绝的方式扞卫了尊严后,司马光笔锋一转,立刻呈现了一幅极具讽刺的画面:汉军骑兵为争夺项羽的遗体部件而拔刀相向,自相残杀数十人。
这绝对是司马光刻意裁剪之作,意在用尖锐的对比告诫世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项羽的“尊严”远不如刘邦悬赏的“千金邑万户”实在。这既解构了英雄主义的普遍性,同时也点明了芸芸众生更关心的是衣食利禄的现实。
以项羽代表的古典贵族精神与以刘邦集团为代表的现实功利主义在项羽尸身旁终极拼杀中,功利主义大获全胜。
如果说哄抢项羽尸身是人性在现实面前所展露出来的丑陋,那么司马光马上笔锋一转,淡雅地用历史叙事之笔,字字恭敬地将刘邦以鲁公之礼厚葬项羽于谷城,并亲自发丧,“哭之而去”载入史册,则是在超越人性之上的政 治层面告诫士大夫们——这么演戏,才是高尚的,才是阳光的,才是正确的。
刘邦的眼泪里,或许有一丝对老对手的真切惋惜,但更多是真 治的精明算计。他通过这场高规格的葬礼,完成了对项羽政 治遗产的彻底接收:我打败了你,但我尊重你;我消灭了你的肉体,但我继承了你的法统。
刘邦手腕高超且成熟地安抚了楚地民心,也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宽仁厚德”的胜利者形象。同时,厚待项氏族人(如封项伯为列侯并赐姓刘),更是将这种收买人心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司马光通过这些细节告诉我们,历史从来不是简单的“英雄落幕”。
在项羽用生命扞卫的尊严舞台之下,围绕着他的死亡,立刻上演了一幕汇聚了兽 性、表演、算计的人间浮世绘。
项羽的悲剧在于,他为之献身的尊严,在现实世界中,迅速成为了胜利者用来装点门面、收买人心的工具,以及失意者用来换取功名利禄的凭证。
还是那句话:读懂《资治通鉴》绝非是指读懂历史情节,而是在理顺历史逻辑的基础上,读懂隐藏于其中的政 治、人性以及平淡无奇的时间哲学。也许,这些东西能助我们拨云见日,洞悉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