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吕后当政之后,封侄儿吕台为吕王撕开了异姓封王的口子,吕后与宗室、老臣之间的矛盾升级至不可调和的级别,这一点无论是吕后自己、皇家宗室还是老臣都深知这一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吕后分封吕姓诸侯王的核心动机在于强化对朝局的掌控。当前的五极多边形结构(吕后、吕姓诸侯王、老臣、审食其、刘姓宗室)中,吕后看似可以驾驭朝政,但这只是假象。假象的根源在于,吕后对立面的宗室和老臣们太强悍,而自己身后的力量太脆弱。
站位于吕后身后的审食其已经被拔高至极限,无法进一步采取措施。
吕姓诸侯王这一极太弱,尚未形成战斗力,更没有渗透进朝局。
而宗室和老臣那一边则蠢蠢欲动,在双边力量没有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之前,吕后自身和吕后身后的力量被清算的风险无法剔除。
对于吕后而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明显的,是唯一的:持续削弱宗室,持续强化吕姓诸侯王,在防范老臣的同时,争取拉拢他们。
为此,政治方向感鲜明的吕后开始升级措施:无论是压制宗室,还是扶持吕姓诸侯王,都开启了全新的措施。
本章我们讲述吕后当政第二年(前186年)~吕后驾崩(前180年)这6年的时间内,吕后是如何殚精竭虑地升级措施的?宗室和老臣们在新一轮的重压之下,作什么反应和反制的?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下,吕后这一边暴露出了哪些致命的短板或弱点?
【吕后为控制宗室,升级手段】
高后二年(公元前186年),吕后封楚王刘交(刘邦的弟弟,前201年被封为楚王,当前在位,公元前179年才去世)之子刘郢客为上邳侯,封齐悼王刘肥(刘邦的儿子,前201年被封齐王,前189年病逝,其子刘襄继任齐王)之子刘章为朱虚侯,令二人入宫担任侍卫,并把吕禄(吕后的侄儿)的女儿嫁给刘章为妻。
3年之后,也即为公元前183年,太后封朱虚侯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为东牟侯,将其召进未央宫担任侍卫。
吕后看似平常的这些举措,不仅暗藏玄机,而且还拿捏得非常到位!
首先,吕后将诸侯楚和齐这两个汉初就设立的两个诸侯大国列为头号目标,用尽手腕地削弱与控制。基于这一动机,吕后才处心积虑地先后将楚王和齐王子弟中的佼佼者召来长安,放在眼皮底下。
吕后所采取的削弱与控制手段也挺高明的,将刘郢客、刘章、刘兴居三人安置在长安宫中当侍卫,既能达成削弱中坚力量之目的,还稳稳地将这三人坐实了“质子”身份。
仅此还不够,还化婚姻为政治工具,将吕姓姑娘悄悄植入宗室,这些吕姓佳丽既是媳妇,也是耳目。
从吕后的视角看过去,这一切堪称完美无瑕,然而实际情况却“然并卵”……
20岁的朱虚侯刘章即便只是在未央宫中当一名侍卫,却也趾高气扬,桀骜不驯,宫中人无不礼让他三分。
这绝非他姓刘,未央宫中宗室后裔多的去了。更不是因为他是齐王刘肥的儿子,地方诸侯王之子在未央宫中啥也不算。
能让刘章趾高气扬、桀骜不驯的东西叫做“不畏吕后”,他只是将宗室后裔对吕姓诸侯王的心怀不满,对宗室后裔的未来并没有灰心写在脸上而已。
某日,刘章应邀参加吕后所组织的宴会,吕后临时指定刘章为“酒司令”(监酒官)。刘章心中窃喜,打算拿这个虚头巴脑的“监酒官”做文章,压一压吕氏这帮人的风头,给皇族宗室子弟长长脸。
刘章不动声色且十分谦恭地向吕后请命:“我本是将门之后,请太后允许我按军法监酒。”刘章刻意忽略自己的宗室后裔身份,转而低调地表示自己乃将门之后,言下之意难道是说祖父刘邦也不过只是一名武将么?!
刘章刻意用了“将门之后”淡化了自己即将“夹带私货”地履行“酒司令”之职。
吕后在军事方面是一片空白,她没看懂刘章“军法”后面紧跟着的其实是“违抗军令者斩”,于是欣然批准了刘章这看似颇有创意之举。
酒酣之时,刘章决定为场面拱拱火,好让少数吕家人跳出来,让自己能逮住机会给宴席“献祭”……
刘章请求为大家唱歌助兴,这次刘章没有选唱很敏感的《大风歌》,而选择了另一首极具内涵的《耕田歌》。
吕后欣然应允。
刘章左手举着酒樽,右手把持着悬挂于腰间的利剑的剑柄,引吭高歌:“深耕穊(ji)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种田时播种要深耕,禾苗不要太稠密;非禾苗的杂草,要挥锄铲除)”
吕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但却也没辙,酒司令是自己任命的;刘章请求唱歌助兴也是自己批准的,人家只是歌唱种田……
诸吕果然有反应了,这都被人指着鼻子歌唱要被“铲除”,哪能没有一点反应呢!于是诸吕中有人借故醉酒离席而去。这才是刘章想要出现的一幕,众人都还沉浸于《耕田歌》的诡异氛围中,刘章也起身离席追了上去,手起剑落,离席的吕姓子弟应声倒下毙命。
刘章淡定地擦拭了一下剑刃上的血迹,将剑插回剑鞘后回奏吕后:“太后,这家伙竟然想要逃酒,臣已经以军法将他处斩了!”
吕后懵逼了好几分钟,然后挥挥手意指散席,一个字也没留下就起身离开了。
刘章此举不仅精准地打击了诸吕的嚣张气焰,而且还极大地激发了宗室后裔子弟们的斗志与信心。
吕后在将其招入宫中出任侍卫的那一刻,一定不曾料到,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策划背道而驰。
吕后更不会料到,当自己百年之后,自己费尽心机所困在长安未央宫中的这三名“质子”却意外地成了剿灭诸吕的中坚力量。
很显然,吕后的这一手削弱诸侯和扣为“质子”的效果大打折扣,那么用吕姓佳丽联姻刘姓宗室后裔的这一招效果如何呢?
【两任赵王刘友和刘恢之死】
吕后不仅给刘章安排了吕家佳丽,而且还把她一度认为可以拉拢的赵王刘友(刘邦的第六个儿子,前文出现过,吕后毒杀赵王刘如意之后,封刘友为赵王)也安排了一位吕家女子,并指定为王后。
婚姻这事最忌讳之处莫过于“水缸挨灶一头热”,赵王刘友与吕姓王后根本就尿不到一处,对这位王后几乎无感,以至于年轻的王后在赵王宫中守活寡。
吕姓王后眼看着赵王刘友与其他姬妾缠缠绵绵、卿卿我我,怒火中烧的她直接离开了赵国,直奔长安而去。
这位王后不仅向吕后倾诉了自己在赵王那边守活寡的状况,而且还添盐加醋夹带私货地告黑状,声称赵王曾经告诉过自己“吕氏怎么能称王!待太后百年之后,我必定铲除吕氏。”
吕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费尽心机地将你刘友封为赵王,而且还把吕家最漂亮的黄花大姑娘赐给你,你却不识抬举,把王后当空气,竟然还想在我百年之后翻篇,我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我会给你刘友留下这个机会吗?!
刘友被吕后一纸诏令召回长安,他也许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将不复返!
刘友抵达长安之后就被安置于官邸中,太后并没有召见他,而且命一群汉军包围了其入住的官邸,断绝饮食供应,同时下令,胆敢向刘友提供饮食者,一律处斩。
公元前181年正月十八日,赵王刘友被饿毙,吕后下令按平民的礼仪,葬于长安城外的乱坟岗。
吕后用婚姻制约刘氏宗室后裔的操作套路在刘友身上失败了。
刘友虽然被吕后以残忍的手段给清理了,但是他的死并非没有价值,血淋淋地给宗室上了一堂生存与斗争大课,并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宗室。
刘友死后,吕后左手降梁王刘恢为赵王,这也是明着打压宗室,梁地显然比赵地更重要,更富裕;赵地简直就是是非之地,大汉帝国诞生之后,诸侯赵一直都没消停过,历任赵王都没能善终。吕后右手则将吕王吕产(第一任吕王吕台已经病逝,其子吕嘉继承吕王之位,但是烂泥扶不上墙,吕后果断废了吕嘉,改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改封为梁王。
吕产虽然被封为梁王,却并不去封地就任,而是留在长安未央宫当太子太傅。吕后这一手我们很熟悉,这是既要占诸侯王的位置,还是在未央宫中掌权,其操作套路与吕后对审食其的任用一模一样。
赵王刘恢自从被改封到赵地之后,始终胆战心惊,郁郁不乐。
在此背景下,吕后故技重施将吕产的女儿配给刘恢,并强行将其立为王后。
这一次,搞事情的又是吕姓王后!
这次的这位王后上有父亲吕产和太后作靠山,身边又有大把的吕姓人为自己效力,于是整个诸侯赵完全姓吕,赵王刘恢竟然成了摆设。
被架空了的赵王刘恢只能在后宫找乐子,频繁召自己所宠爱的佳丽侍寝室,令他无语的一幕上演了,自己所宠幸的那位后宫佳丽竟然被王后用一杯毒酒给送走了……
万念俱灰的刘恢决定主动选择结束这一切,刘恢认为即便自己贵为诸侯王,身为皇族后裔,也成了这个世界多余的人,他用自尽的方式了结了一切。
即便刘恢选择了妥协,以不伤害任何人的方式辞别了这个世界,但是吕后依然没有放过业已到手的诸侯赵……吕后闻知此事,严肃地批评赵王为了一个女人而弃宗庙而不顾,这是大逆不道,进而剥夺了刘恢儿子继承诸侯赵王的资格。
至此,对于汉帝国而言,四个最为重要的诸侯吕后认为自己已经捏在了掌心。
诸侯齐和楚,有质子在手,而且还有联姻的渗透与强化,他们翻不起大的浪花;对于诸侯梁和赵,吕后用两名吕氏佳丽深入渗透之后,成功地将这两个重要诸侯改弦易辙地姓吕。
对于吕后而言,其实还有两大心病分别是汉少帝刘恭和那一帮心眼堪比蜂巢的老臣们,我们以下章分享吕后在这两条战线上的斗智斗勇……
【结语:吕后策略的致命悖论】
人生最大的悲哀和痛苦并不是小品所言“人还在,钱花没了”,而在于:所有处心积虑的策划与计划最终都背道而驰,被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打脸。
如何规避这个巨坑,每个人都有着自我认知下的,只属于自己的原则和方法。但是,吕后在晚年的这一系列折腾,也许能从另一个维度给我们一些思考和启示。
吕后当政晚期,始终都只围绕一个核心目标而施展拳脚:在刘邦的“非刘不王”格局外,为吕氏家族开辟一条永续的权力之道。
然而,她的策略陷入了一个致命的悖论:想要用“质子”削弱并拿捏诸侯,质子们却能在未央宫中横七竖八;想要用吕姓佳丽联姻刘姓皇族,实现柔性绑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吕姓王后们却直接把诸侯王给整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吕后将刘姓宗室的精英中的刘郢客、刘章、刘兴居召至长安,扣为质子、削弱诸侯。
但这哥仨后来恰恰为后来的“诛吕之变”的“杰青”人才。
这批“杰青”竟然能在长安城中,在吕后的眼皮底下结成了反吕同盟,并熟悉了未央宫中的一切,为日后铲除诸吕积攒了力量和万无一失的策划方案。
吕后意图用血缘纽带将刘吕两家绑为一体,却浑然不觉地将未央宫中吕刘间的矛盾引入至家庭内部,于是悲剧一出接着一出上演:刘友被饿死、刘恢被逼自尽,这些极端事件不仅没有巩固吕氏的统治,反而激化了宗室和诸吕之间的仇恨,刘吕两家自此不共戴天,且没有中立地带,没有一丢丢的协调与缓解可能性!
吕后自认为从战略角度上控制了关键的诸侯国(齐、楚、赵、梁)就能高枕无忧,但是她却错了!
斗争中的吕后所面临的第一战略早已不再是地缘,甚至也不是资源争夺,而是法统和人心!
无论吕后如何折腾,他都无法彻底消灭刘邦生前所布下的大局——“刘氏正统”。
刘章的桀骜不驯,其底气正来源于此——他代表的是一种被广泛认同的“道统”,因此才能在宫中赢得敬畏。
吕后所犯下的另一条重大错误就是——丧失“人间清醒”,沉迷于“扶吕上路”,为此调动了帝国所有的资源……她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她忘了一点,刘邦布局身后事的时候,也曾经认为自己的所有布局都能实现,结果他刚崩,刘如意和戚夫人就被带走,他刚崩,樊哙立即就地重生,站位吕后,睁着大眼睛望住吕后将宗室后裔一个又一个地摁在地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