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放在桌上,外面的风声停了。
燕南泠拿起那块烧过的铜片,用银针拨动边缘。纹路和残卷里的“铁门九重锁”确实相似,但还不完整。她正要收起,帐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传令兵在帘外单膝跪地。
“楚国使臣已入都城,求见陛下,指名要谈新机关城之事。”
她手一顿,铜片滑进暗袋。
半个时辰后,她站在殿门外。朝会已经开始,楚使立于大殿中央,青灰锦袍上双齿轮徽记清晰可见。这人三年前见过,说话慢,却句句带钩。他正说着“共享资源,共抗强敌”,语气平和,像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坐在上方,手指搭在龙椅扶手上,听完后直接开口:“准了。”
声音落下时,燕南泠抬眼看向御座。她本以为至少会有争论,可皇帝连问都没问魏军状态、新城风险,甚至没召工造司议事,就当场应下。
她往前一步,出列行礼:“陛下,魏军刚经历北岭一战,器械损耗过半,俘虏未审,防线未稳。新城地处裂谷,地形复杂,此时联合勘探,恐难兼顾内外防务。”
楚使转向她,微微一笑:“燕医官多虑了。我们只派技术匠官,不带兵卒。况且,若真有核心存在,单靠一国之力,也未必能取。”
她说:“正因如此,更需谨慎选择时机。现在不是合作的时候。”
皇帝敲了两下扶手:“你累了,退下吧。”
她没动。
“臣未说完。”她说,“裂谷风向不定,夜间可视距离不足三丈。昨夜前线送来的炉车残骸中发现启动钥匙,说明敌方已有进入手段。我们尚未掌握入口规律,贸然带外人进去,等于暴露路径。”
大殿里安静下来。
楚使仍站着,脸上笑意淡了些:“魏国若觉掌控不足,我方可只派两人,听从燕医官调度。所得图纸、数据,两国共阅。唯独核心——”
他顿了顿,“必须归魏。”
皇帝立刻接话:“好。就这么定。”
燕南泠看着他。皇帝眼神平静,嘴角微扬,像是早知道这条件会来。她忽然明白,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她退回列中,不再说话。
楚使行礼谢恩,说三日内便可带人出发。皇帝点头允准,随即宣布退朝。
她走在最后,经过殿门时,袖口一沉。她不动声色将银针抽出,针尾缠着的小段帛条还在。她没看,直接塞进贴身暗袋。
回到营帐,她把地图铺开,红线仍插在裂谷位置。她盯着那根线看了很久,然后拿出炭笔,在沙盘旁写下几行字:
- 楚使语缓,但急于定日程
- 皇帝未疑其言,反压异议
- 核心归属提得过早,似预知内容
写完后,她吹灭灯,坐下调息。星纹印记又开始发烫,比昨晚更明显。她摊开左手,那道断裂星轨形状的红痕正微微亮起,方向仍是西北。
她起身走到角落,打开药囊底层,取出一块未使用的火油布。这是昨夜准备的应急信号材料,原本打算在潜入时独自使用。现在,她把它折成小块,放进另一个布包。
外面传来马蹄声,一队驿骑直奔皇城方向。她知道,那是楚使离开的路线。
第二天清晨,她去工坊查看零件修复进度。匠人说连弩扳机簧片今晚能换完,机关兽关节还差两具。她点头,留下备用图纸,转身去了校场。
温离不在,没人接手陷阱区后续布置。她绕到后方,发现原本该封死的滑道出口被人打开了。她蹲下检查,地面有新踩踏痕迹,不是魏军靴印。
她站起身,往回走时碰到了谢玄青派来的副将。那人递上一份名单,是皇帝钦点的联合行动随行人选。她扫了一眼,里面有两名工造司老匠,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测绘。还有两个名字陌生,籍贯写着楚地。
她问:“这是谁定的?”
“陛下亲批。”副将说,“说是技术需要互补。”
她把名单折好,放进行囊。
下午,她去找皇帝请示补给调配。内侍说陛下正在偏殿见客。她等在廊下,听见里面传来低语。一个声音熟悉,是楚使。另一个是皇帝,语气不像朝堂上那样果断,反而有些迟疑。
她没听见具体内容,只听到一句:“……只要核心归魏,其他皆可让步。”
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转身离开,没再进去。
傍晚回到帐中,她取出那根红线,重新在沙盘上固定。这次她加了第二根线,从魏营斜拉向裂谷侧谷口,标了个小点,写上“疑”。
她知道,原计划已经破了。她不能再一个人走。
但她也不能相信这次合作。
半夜,有人敲帐门。她握紧匕首才开口。
帘子掀开,是个陌生宦官,手里拿着一封密令,盖着御玺。
“陛下命您明日午时入宫,亲自接收楚国提供的新城外围地形图。”
她接过信,没拆。
“我知道了。”
宦官走了。
她把信放在灯下,火苗跳了一下。她没看信的内容,而是盯着那枚御玺印泥的颜色。偏红,比平时深。
她想起三年前一次宫变,有人伪造过同样的印泥,用来调走城防军。
她吹灭灯,坐回案前。
炭笔在纸上画出五个人影,分别标上身份。她在楚使和皇帝之间画了一条虚线,又在两名楚国随行人员身上各点一个黑点。
然后她写下三个字:防内应。
外面巡逻的士兵走过,脚步声稳定。工坊那边灯还亮着,匠人还在赶工。
她把纸烧了,灰烬倒入水碗搅碎。
第二天上午,她去见萧无痕。对方不在宿处,也没回暗卫据点。她问守门人,只说“昨夜出城,未归”。
她转身走向药庐。
云七娘也不在。药童说她天没亮就走了,留话“有事不必找我”。
她站在门口,风吹起衣角。
她回去的路上经过驿站,看见楚使的随从正在清点行李。一辆马车上堆着木箱,封条印着楚国工造司标记。她走近几步,看到其中一个箱子侧面刻了编号,末尾是“x-7”。
她记得这个编号。昨天那份随行名单上,有个楚国测绘官的名字后面括号标注了“x-7项目主理”。
她没停留,继续走。
回到营帐,她打开药囊,取出一个小陶瓶。里面是细粉,黑色,遇水即化。她倒出一点在指尖搓了搓,没有气味,质地像烧尽的炭灰混合了金属碎屑。
这是她从报废机关兽燃料管里刮出来的残留物,还没来得及分析成分。
她把它收好,又拿出那块火油布,塞进袖中暗袋。
午时快到,她整理衣装,带上药囊和匕首。
出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沙盘。
红线依旧指向裂谷。
她的手指划过那个“疑”字标记,停了几息,转身掀帘而出。
阳光照在脸上,她抬手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