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医院静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
钱副局长脱下那身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病号服,动作又快又轻。
小周给他准备的衣服就放在床头柜的袋子里,一套深灰色的运动服,一顶鸭舌帽,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款式,扔进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他换上衣服,感觉自己像是褪去了一层死皮。
病房里的压抑、绝望,连同那股药味,似乎都随着病号服被一同丢弃在地上。
他对着窗户玻璃模糊的倒影,压了压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很好,现在他只是一个深夜出来遛弯的普通中年男人。
肾上腺素在他血管里奔涌,冲刷着连日来的恐惧。他非但感觉不到疲惫,反而精神亢奋。
温哥华。
这个地名像一颗定心丸,在他脑海里闪闪发光。
那里的阳光,那里的海滩,他那个还没来得及住几天的庄园,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他甚至想好了,等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个年轻貌美的情人也接过去。
他还没玩够。至于国内的老婆孩子?呵,自求多福吧。
他拉开病房的门,探出头去。走廊的灯光调得很暗,只有护士站亮着一盏台灯,一个小护士趴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已经睡熟。
安全。
他像一只狸猫,踮着脚尖,贴着墙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移动。
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才是他,钱某人。在刀尖上跳舞,在绝境中求生。
那些纪委的蠢货,还以为把他关在医院里就万无一失了?一群只会照本宣科的废物。
王局长……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人情”,他记下了。等他在国外站稳脚跟,少不了要给这位“老领导”一些回报。大家都是体面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有来有往。
医院的后门是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通常用来运送垃圾和医疗废物。
门虚掩着,显然是小周提前打点过。
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腐烂菜叶和消毒水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他不在乎,这股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像是自由的芬芳。
门外是一条窄小的巷子,没有路灯。一辆黑色的老款帕萨特静静停在阴影里,车灯没开,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就是它了。
钱副局长快步走过去,拉开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开车。”他压低声音,命令道。
驾驶座上的司机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车子平稳地驶出巷子,汇入了深夜空旷的街道。
钱副局长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成了。
他终于逃出来了。
他侧头打量了一眼司机。
从后视镜里,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头发有些花白,戴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还有一个厚实的医用口罩。
真是怪人,大晚上戴墨镜。
不过他立刻打消了疑虑。
小周办事,他一向放心。找这种专业的司机,要的就是一个“密不透风”。对方不想让他看见脸,他也懒得去记对方的脸。
萍水相逢,一次性买卖,互相不留痕迹才是最安全的。
车开得很稳,速度不快不慢,完美地扮演了一辆深夜赶路回家的私家车。
钱副局长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他甚至有闲心欣赏起窗外的夜景。
这座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此刻在他眼中,竟有几分陌生。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像是为他举办的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再见了,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蠢货。
再见了,我曾经的权力和欲望。
老子要去享受人生了!
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太平洋彼岸。
他甚至开始盘算,手头那几个海外账户里的钱,够不够他再买一艘游艇。还是先买一架私人飞机?温哥华的飞行俱乐部好像门槛不高。
车辆不知不觉驶上了滨江跨海大桥。
这座桥是本市的地标性建筑,全长十几公里,横跨在波涛汹涌的入海口之上。
深夜里,桥上车辆稀少,两侧的路灯拉出长长的光带,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江水,在夜风中翻滚着,发出沉闷的咆哮。
钱副局长的心情愈发舒畅。
过了这座桥,再开半小时,就能到城郊那个废弃的货运机场。小周安排的私人飞机会在那里等他。
等飞机的轮子离开地面,就再也没有人能抓住他了。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车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加快。
车窗外的护栏飞速向后掠去,发出“嗖嗖”的声响。
钱副局长皱了皱眉。开这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他刚想开口提醒司机慢一点,一股强烈的推背感猛地将他按在座椅上。
车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轰鸣,速度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向上攀升,120,140,160……
“你干什么!”钱副局长心里一惊,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
司机没有回答。
也就在这时,钱副局长惊恐地发现,车子并没有沿着正常的车道行驶。它开始向右侧偏离,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直冲向大桥的边缘!
“停车!我他妈让你停车!”钱副局长彻底慌了,他扑向前座,试图抢夺方向盘。
可一切都太晚了。
一股巨力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他妈疯了?你想死吗!”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驾驶座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他僵硬的脖子。
那个动作,像一个老旧的机器人,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然后,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墨镜。
后视镜里,映出了一张钱副局长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被仇恨和绝望侵蚀得完全变了形的脸。皮肤松弛下垂,眼袋深重,两鬓的白发像覆盖了一层寒霜。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燃烧着两簇疯狂的、同归于尽的火焰。
是张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