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排得很周到。”王局长动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了那份刚刚批阅过的文件上。
这个动作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一座大山正在缓缓向小周倾轧过来。
“钱局这个人,跟我共事了二十几年。”王局长的话音依旧平静,“从一个科员,到副局长。我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也看着他一步步陷进去。”
他顿了顿,目光从小周惨白的脸上移开,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
“人啊,一旦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就容易忘记自己是谁。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以为那些东西能成为他的护身符。殊不知,那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
护身符……催命符……
小周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他藏在口袋里的那枚小小的 U 盘,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裤子的布料,灼烧着他的大腿。
那里面,同样有王局长的“催命符”。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跟在钱副局长这只螳螂身后,想要伺机捕蝉。
却没想到,真正的猎人,一直坐在最高处,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小丑在自导自演。
“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王局长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这一次,里面似乎带上了一点温度,但那温度让小周感觉比冰雪还要寒冷,“聪明,听话,有执行力。我很欣赏。”
小周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想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想解释,想求饶。
可是他的声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去吧。”王局长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种长辈式的宽厚与疲惫,“今天晚上,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
小周几乎是凭借本能,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办公室的大门。
他不敢回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目光,像两根钢针,死死钉在他的后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住门把手的,只感觉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拉开门,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惨白,安静得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他逃也似的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小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像是快要炸开。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一阵风吹过,冷得他直打哆嗦。
结束了吗?
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开始。
所谓的“回去休息”,不过是猫捉到老鼠后,暂时松开爪子,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戏码。
钱副局长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合情合理”。一桩再明显不过的畏罪自杀,交通意外。连调查的程序都可以省去。
那么他呢?
他这个亲手递上“逃亡路线图”的帮凶,这个同样掌握着“催命符”的卧底,王局长会怎么处理他?
是明天上班路上的一场“意外”?还是深夜回家时煤气泄漏导致的“不幸”?
王局长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和钱局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合理”地消失。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恐惧和侥幸。
他扶着墙,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大脑在极度的惊恐中,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开始疯狂地思考对策。
报警?别开玩笑了。拿着那些所谓的“黑料”去报警,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在王局长的权力网络里,他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逃?钱副局长的下场还历历在目。王局长能为他精心设计一个坠江的陷阱,就能为自己准备一个更周密的。他能逃到哪里去?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坠机了。
小周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张张面孔,那些他认识的,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然而,在王局长这座大山面前,那些人渺小得如同尘埃。
突然,一个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赵禹。
那个在研讨会上,当众让钱副局长下不来台,却似乎毫发无损的年轻德育处主任。
还有……今天早上,自己交给他那个一模一样的 U 盘。
那本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个鱼死网破的筹码。
他想,如果王局长真的要动他,那他就把这些东西捅出去,大家一起完蛋。可他不敢自己做,他需要一个引信,一个看起来和他毫无关联,却又足够有分量的人。
赵禹,就是他选中的那个引信。
他赌赵禹会看,赌赵禹的正义感会让他做出点什么。
可现在,这个他精心布置的“保险”,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王局长既然能除掉钱副局长,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清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
自己,还有……赵禹。
他把一个无辜的人,拖进了这个死亡漩涡。
一股强烈的愧疚与更加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能让赵禹也死于一场“意外”。
他必须去通知他!
让他跑!跑得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小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电梯,疯狂地按着下行键。电梯门打开,他冲了进去,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扭曲变形的脸,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走出办公大楼,深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吼着对司机报出了赵禹下榻的酒店地址。
“师傅,快!我赶时间!”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赶着投胎啊”,但还是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虚假的繁华。
可在小周眼里,那些闪烁的灯火,都像是监视着他的眼睛,冰冷,无情。他蜷缩在后座,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王局长办公室里的每一个细节。
那平静的眼神,那惋惜的叹息,那句“由他去吧”,那句“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多么完美的表演!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这种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
车子在酒店门口一个急刹停下。
小周胡乱地塞给司机几张钞票,连找零都顾不上,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前台服务员投来诧异的目光,但他完全没在意。
他冲进电梯,凭着记忆按下了赵禹所在楼层的按钮。
电梯门一开,他便冲了出去,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上狂奔。
脚下的地毯吸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让他的奔跑显得诡异而无声。
他找到了那个房间号。
“咚!咚!咚!”
他用尽全身力气砸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赵老师!开门!我是小周!我有急事!”
他压低了声音嘶吼,生怕惊动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