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烧红了半边天际。
血色的余晖像一滩缓慢流淌的浓稠液体,将天台的一切都染上不祥的赤色。
贾许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
“其实,我是男生啊。”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制导的炸弹,在他思维的中央炸开,所有逻辑、规则、常识,瞬间被震成了齑粉。
男生。
男……生?!
那个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贾许已经灵魂出窍。
“贾老师,现在,你可以认真听我说了吗?”
陈默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也更有磁性。
他看着贾许那张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戏弄,反而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认真。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长相。”他说。
“虽然你戴着金丝眼镜的样子,确实很斯文败类,很戳我。”
闻言,贾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斯文败类?
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词?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身上的‘秩序感’。”
少年继续说道,他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我观察你很久了,贾老师。你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检查每一个人的校牌。你的白衬衫永远没有一丝褶皱,你的皮鞋永远擦得锃亮。你念处分通告的时候,咬文嚼字也总是那么标准。”
“你的一切,都是精确的,稳定的,可预测的。”
“你不觉得吗?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在这个混乱的、失控的世界里,你就像一个坐标原点。”
贾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些特质,是作为一名德育老师的“工具”。
是用来维持纪律,建立威信的“手段”。他从没想过,会有人把这些当成一种……魅力?
“我观察了您很久,贾老师。”
“您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他们要么很凶,要么很敷衍。只有您,您是真正把那些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您是真的相信秩序和规则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我觉得……您像一个孤独的守护者。”
“所以,我才想靠近您。”
少年坦荡地剖白着自己所有的心迹。
贾许人麻了。
一阵冷风吹过天台,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感官在瞬间回笼。
他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土味,听到了远处模糊的鸣笛,也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脸。
那是一张怎样年轻又张扬的脸啊。
眉眼俊朗,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天生就带着笑意。因为刚刚摘下假发,几缕被压乱的短发不羁地翘着,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
他像一棵初生的、野蛮生长的树,充满了蓬勃的、令人不安的生命力。
也确实是初生啊……
贾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荒诞。
彻头彻尾的荒诞。
他来王首一中应聘前,饭局上曾听一个本地的师兄半开玩笑地提起过。
说这座城市文艺气息浓厚,风气开放,男风盛行,让他这个外地来的直男小心点。
当时他只当是个荤段子,一笑置之。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事,而且是以一种最直接、最炸裂的方式,在他面前上演了。
为什么是我?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论相貌,他贾许顶多算周正,整日不苟言笑,戴着眼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学校里明明有更好的目标。
比如赵禹,赵主任。
那个男人才是学校里真正的颜值天花板,二十多岁的正职主任,年轻有为,待人接物永远如沐春风。
他就算皱着眉训人,都会有小女生在旁边偷偷脸红。
要喜欢,也该去喜欢赵主任那样的啊!
找我这个代理的、刻板的、无趣的实习老师干什么?
系统出bUG了?
还是这个学生……脑子有病?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贾许脑中炸开,最终,他强行掐断了所有思绪。
不行。
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他必须立刻、马上、彻底地终结这场闹剧。
他重新挺直了背脊,试图找回属于德育老师的威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
“同学。”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让这两个字听起来冷硬而疏离。
“停止你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看着陈默,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锋利而冰冷,试图划开对方那层灿烂的表象,刺入他“不正常”的内核。
“我再说一遍,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有师生,也只能是师生。”
“这是一条绝对的、不可逾越的红线。”
“你所谓的‘喜欢’,根本不是喜欢。那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下的一种错觉,一种因为不成熟而产生的、对权威的错误投射。”
他开始动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试图从心理学层面解构对方的行为,将其定义为一种“病症”,一种可以被“纠正”的“偏差”。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恋人,而是一个心理医生。”
“这件事,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关于‘喜欢’的字眼。否则,我将不得不采取最严厉的纪律处分。”
说完这番话,贾许感到一阵虚脱。
少年脸上的笑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但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那张俊秀的脸蛋,在血色的夕阳下,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心悸。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贾许,看了很久。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贾许的心脏猛地一缩。
因为对方的脚后跟,已经踩在了天台边缘那道低矮的、仅仅起到象征性防护作用的水泥围栏上。
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贾老师……一定要拒绝我的话……”
少年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慢,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贾许的耳膜上。
“那我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将一只脚,抬起,踩在了上周刚修好的围栏的顶端。
贾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