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的气氛一旦卸下了工作的伪装,便如脱缰的野马,奔着八卦和牢骚的广阔天地一去不回。
贾许和赵大山,两个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此刻像是初次见面的网友,迫不及待地交换着对这个世界的离奇看法。
“不止是我们小区,”贾许慢条斯理地旋开瓶盖,又轻轻旋上,“我感觉,是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邪门。”
“哦?此话怎讲?”赵大山来了兴致,他庞大的身躯往前倾,那张写满“求知”的脸上,肌肉线条都显得格外真诚。
贾许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赵大山那粗壮的手臂,以及手臂上虬结的青筋。
“风气,太开放了。”他最终选定这个词,“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自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精准的表达。
“就拿我每天上班坐的地铁来说。上周一,我看见两个男生在车厢里接吻,旁若无人。上周三,两个女生手牵手,其中一个把头靠在另一个肩膀上,互相喂草莓蛋糕。今天上午逛街的时候,也有不少男人跟我搭讪……”
贾许的叙述冷静而克制。
“关键不是这些行为本身,”他补充道,“关键是周围人的反应——或者说,零反应。没有人多看一眼,好像这就是喝水吃饭一样平常……这同性那什么的风气也太盛行了。
不是说歧视,但在我看来,这终究是少数人的事吧?可在这里,好像成了潮流,大家不仅不觉得奇怪,还习以为常,甚至引以为荣。这……这不正常。”
这才是让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那种理所当然的接纳,那种深入骨髓的“见怪不怪”,让他这个外来者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认知失调。
在他的世界观里,秩序和边界是清晰的,A就是A,b就是b。
而在这里,A和b似乎可以随时随地融合成一个没人认识的全新字母。
赵大山听完,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贾老师,你这就有点少见多怪了不是?”他乐不可支地说,“这叫什么?这叫城市活力!叫多元化!说明咱们这儿包容性强!”
贾许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活力?多元化?
这些词从赵大山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而且你说的那什么……同性那啥,”赵大山压低了声音,“现在这不是很正常吗?网上不都说了,‘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为繁衍后代’!哈哈哈哈!”
“……”
贾许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和赵大山的脑回路可能由不同的供应商提供。
他试图讨论的是一种社会现象,而赵大山把它当成了一个网络段子。
“我不是在评判对错,”贾许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觉得,这种风气,对于我们这些搞教育的,尤其是德育工作的,是不是会带来一些……挑战?”
他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专业领域上拉。
“嗨!有什么挑战的!”赵大山大手一挥,满不在乎,“人嘛,得学会适应环境。你总不能让环境来适应你吧?再说了,咱们是教育工作者,不是思想警察。这风土人情,也是咱们不得不品的一环嘛。品一品,就习惯了。”
“适应环境……品味风土人情……”贾许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落在了赵大山那张坦荡的脸上。
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大山说这话时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飘忽的、闪烁的、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的眼神。
什么叫……不得不品的一环?
“赵老师,你说的‘适应’,具体是指什么?”他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口吻问道,“是认知上的理解和接纳,还是说……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赵大山的眼神更加飘忽了。
“咳,就是字面意思嘛。”他含糊其辞地打着哈哈,“人要学会适应,对吧?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呵呵。”
他端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大搪瓷缸子,猛灌了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连串“咕嘟咕嘟”的声音。
“……”
贾许没有再追问。
就在这时,公寓深处,传来一道清晰的、带着几分抱怨的男声。
“山哥!厕所又堵了!你买的那个管道疏通剂是不是假的啊!”
这个声音……
贾许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是林小虎。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无数个问号如同弹幕般刷过他的思维屏幕。
林小虎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喊赵大山“山哥”?
厕所又堵了?
这个“又”字,信息量很大啊。
还没等他的cpU完成重启,浴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一股湿热的、混合着沐浴露香气的水蒸气涌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林小虎。
他上身光着,皮肤因为热水的冲刷而泛着健康的粉红色。
水珠顺着他不算壮硕但线条分明的胸肌滑落,没入那条堪堪挂在胯骨上的白色浴巾。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黄色的橡皮鸭子,脸上带着一丝刚出浴的松弛和被堵塞的马桶困扰的烦躁。
然后,他看到了沙发上的贾许。
林小虎脸上的表情,从“烦躁”到“惊愕”,再到“恐慌”,最后强行扭转为一种极度夸张的“惊喜”。
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零点五秒,面部肌肉的调度能力堪比宝莱坞一线演员。
“哎……哎呀!贾老师!您……您怎么来了!这……这真是稀客!太稀客了!”
“小虎,大惊小怪什么!贾老师又不是外人!”
赵大山朝林小虎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过来坐啊,愣着干嘛!”
“哦。”
林小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过去,然后紧挨着赵大山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