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得出奇,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安安忽然动了一下,小眉头微微蹙起,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爸爸……李叔叔是……爸爸……”
安安那声带着睡意的呢喃,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砸进李烨心里,震得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他猛地扭过头,眼睛死死盯住孙菁,声音发着颤:“他……他刚才叫……?”
孙菁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可她脸上却在笑,使劲地点着头:“是,他叫了。他知道了,李烨。我都告诉他了。”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那双布满红丝、写满不敢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我跟安安说,李叔叔,就是他的爸爸。是全世界最爱他、最勇敢的爸爸。”
“最爱他的爸爸……”
李烨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在他嘴里滚了又滚。
忽然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塌了下去,头也垂了下来。那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低哑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
这个在工地上被钢筋划破皮肉都不吭一声的男人,这会儿哭得浑身都在抖。
他粗糙的手伸过来,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孙菁的手,然后猛地攥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孙菁……” 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娘俩……我没能……没能看着他在你肚子里长大……没扶着他学走路……连他第一声叫爸爸……我都错过了……”
他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又说:“可我……可我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谢谢你还肯……还肯让我当他的爸爸……”
孙菁反手紧紧握住他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握得指节都发了白。
“别说了,李烨,”她的声音也带着泪,却异常坚定,“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再没什么能把咱们分开了。”
“一家人……” 李烨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他只会用力地点头,一遍又一遍,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小家伙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他眨了眨还有些迷糊的大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紧紧握着手、都流着泪的两个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烨脸上。
小家伙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伸出那只没打针的小手,朝着李烨,声音细细软软的,却格外清晰:
“爸爸……抱抱。”
这一声,清清楚楚,不再是梦话。
李烨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孙菁,眼里有狂喜,有慌乱,还有不知所措。
孙菁含着泪对他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去吧。”
得到她的允许,李烨才像是醒过神。
他赶紧俯下身,动作笨拙得有些好笑,却又小心得让人心酸。
他伸出那双曾经只会搬砖弄瓦的手臂,轻轻地、稳稳地,把那个裹着被子、小小软软的身子,整个儿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又那么轻,好像怀里是捧雪。
他把脸埋进儿子长出绒毛的小脑袋里,闻着那股混着药味的奶香,闭着眼,泪水不停地流,全蹭在了孩子的病号服上。
安安在他怀里蹭了蹭小脑袋,小声嘟囔着:“爸爸身上……有太阳的味道……暖暖的……”
孙菁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看着儿子在那个宽阔胸膛里安心的样子,看着李烨那个小心翼翼却无比坚实的拥抱,看着他们父子俩头挨着头。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可心里却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这一刻,这个拥抱,这声清醒的“爸爸”,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窗外,天色已经暗透,病房里柔和的灯光亮着,把紧紧相拥的父子俩,和站在一旁微笑着流泪的她,融成了一个再也分不开的整体。
安安在李烨怀里动了动,仰起小脸:“爸爸,你以后都不走了吗?”
李烨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低头看着儿子,声音还哑着:“不走了。爸爸哪儿都不去了,就陪着安安,好不好?”
“拉钩!”安安伸出细细的小指头。
李烨忙伸出他那根粗壮的小指,小心翼翼地勾住那根小嫩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安安奶声奶气地念着,说完还用力盖了个“章”。
孙菁破涕为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安安的新头发:“那爸爸以后每天都给我们安安讲故事,陪安安搭积木,好不好?”
“好!”安安响亮地应着,又往李烨怀里缩了缩,“爸爸讲的故事最好听。”
李烨抱着怀里这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小生命,感觉心口那块空了多年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他抬头看向孙菁,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孙菁,”他叫她的名字,不再躲闪,“等我身体养好了,我想……我想找份正经工作。不能……不能总是现在这样。”
孙菁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肩膀轻轻碰着他的肩膀:“不急,你慢慢养。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家,有我呢。”
“我知道,”李烨点点头,“可我是男人,是丈夫,是爸爸了。我得把这个家扛起来。”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可能……可能一开始赚不了太多,但我有力气,也能学。”
“好,”孙菁看着他眼里的光,笑了,“都听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安安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小手一边抓一个,把他们的手拉过来,叠放在自己的小被子上。
“爸爸,妈妈,”他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李烨和孙菁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泪光和笑意。
“嗯,”李烨重重地点头,大手覆住孙菁的手,也包住了儿子的小手,“永远在一起。”
孙菁把头轻轻靠在李烨肩上,感受着那份坚实的温暖,轻声说:“等安安出院了,咱们带他去公园吧。就那个……有湖有鸭子的公园。他以前总隔着医院窗户看,说想去。”
“好,”李烨立刻应下,“我带他划船,让他喂鸭子。”
“我还要坐旋转木马!”安安兴奋地补充。
“坐,想坐几圈坐几圈。”李烨用下巴蹭蹭儿子的头顶,满口答应。
“那你可得抱紧我,”安安搂住他的脖子,“我害怕掉下来。”
“抱紧,”李烨收紧了手臂,声音低沉而可靠,“爸爸这辈子都抱紧你,绝对不让你掉下来。”
病房里,一家三口的低语声和偶尔响起的轻笑声,混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编织成一个平凡却坚实的夜晚。
这个夜晚,不再有忐忑不安的等待,不再有强压心底的酸楚。只有失而复得的圆满,和触手可及的明天。
李烨低头,看着怀里渐渐睡去的儿子,又侧过脸,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也合眼休息的孙菁。
他的手臂有些发麻,却一动不敢动。
这真实的、略带酸麻的重量,是他此生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