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腥的海风,如同无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孙念安的脸上。
他站在破损不堪、钢筋裸露的卸货平台边缘,脚下几米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如墨的海水,在夜色下汹涌翻滚,发出低沉的咆哮。
身后,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手电的光柱已经在他身后的集装箱上乱晃,将他最后一点躲藏的空间彻底封死。
“嗒,嗒,嗒……”
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那个名叫瓦西里的东欧男人,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只是手中多了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着孙念安的心脏。
他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那是猎食者面对无处可逃的猎物时,特有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游戏结束了,李先生。”
瓦西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把你从保险箱里拿走的东西,交出来。看在李烨先生的面上,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罪。”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念安身后那片绝望的海域,“你很清楚,你无路可走了。”
孙念安的呼吸略显急促,胸膛起伏,但眼神却如同结冰的湖面,异常冷静。
他的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瞬间扫过瓦西里以及他身后呈扇形散开的四名持枪壮汉的站位、武器型号、可能的射击角度。
同时,大脑疯狂运转,计算着从平台边缘到海面的最佳入水角度、入水后的下潜深度、以及那艘父亲留下的、伪装成废船的小艇大致方位和距离。
“东西?”孙念安缓缓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穿透海风的呼啸,清晰地传入瓦西里耳中,“瓦西里先生,你以为我父亲李烨,用生命藏匿起来的,仅仅是一件‘东西’吗?”
他刻意放慢语速,“他留下的,是一本账本。一本记录了顾承宇先生,还有你们那个所谓的‘暗河’,所有肮脏交易的、未完成的账本!”
“暗河”二字出口的瞬间,瓦西里眼中那戏谑的光芒闪过一丝极其细微惊诧与厉色。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半秒,虽然立刻恢复,但这一瞬间的破绽,已被孙念安精准捕捉!
“巧言令色!”瓦西里声音更冷,枪口微微上调,对准了孙念安的眉心,“顾先生会非常‘高兴’收到你和你父亲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的!现在,双手抱头,跪下!”
就是现在!
在瓦西里因“暗河”二字分神,命令出口,注意力出现极其短暂分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嘿!”
孙念安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暴喝,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进一步吸引并扰乱对方瞬间的神经!
他的右脚如同铁鞭般横扫,将身旁一堆缠绕着浮漂、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废弃渔网猛地踢向瓦西里等人!
渔网在空中散开,带着海水的腥咸和黏腻,劈头盖脸地朝对方罩去!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借助腰腹力量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决绝地、笔直地坠向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咆哮的漆黑海面!
“噗——嗤——”渔网落地的杂乱声响。
“砰!砰!砰!”
几乎在他身体离开平台边缘的同一瞬间,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地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数颗灼热的子弹擦着他的衣角、发梢,甚至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气流,狠狠地射入他刚刚落水的位置,激起点点白色的浪花。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皮肤,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下沉了足有三四米深。
耳朵里充斥着水流沉闷的轰鸣和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
‘恐惧比缺氧更快致命!’
父亲李烨当年在游泳馆,扶着他的小肚子,耐心教导他闭气时说过的话,在脑海深处响起。
冷静!必须冷静!
孙念安强行压下本能的恐慌,猛地睁开眼睛,他凭借入水前记忆的方位和身体对水流方向的感知,双腿如同安装了马达,奋力蹬水,朝着记忆中小艇停泊的大致方向潜游而去。
他不敢立刻上浮,只能利用水下那些废弃码头深深打入海底的木桩形成的阴影区域,作为暂时的掩护。
“扑通!扑通!”
身后上方,接连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至少有两名追兵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显然是精通水性的好手。
黑暗中,隐约能看到手电光柱在水下晃动扫射的影子,如同死神的触手。
孙念安咬紧牙关,将肺里火烧般的感觉强行忽略,拼尽全力向前游动。
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冰冷的海水正在迅速带走他的体温,四肢开始出现僵硬的趋势。
就在他感觉肺部即将爆炸,几乎要忍不住浮上去换气的极限时刻,他的手掌猛地触碰到了一个粗糙的、布满藤壶和海藻的坚硬物体——船底!
是那艘小艇!
希望瞬间点燃了几乎冻僵的身体!他沿着船底迅速摸索,找到船舷,猛地用力,将头部探出水面!
“嗬——!”他张大嘴巴,贪婪地、无声地深吸了一口充满咸腥味的冰冷空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他不敢耽搁,双手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腰部发力,一个略显狼狈但足够迅速的翻身,滚进了小艇内部。
小艇不大,约三四米长,船舱里积着少许海水,散发着霉味和机油味。他立刻按照父亲笔记中的提示,摸索到船尾一个看似锈死的金属板,用力一抠一扳,一个隐藏的防水密封盒弹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略显陈旧但保养良好的钥匙。
他抓起钥匙,扑到船舵旁,果然在旁边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钥匙孔。插入,用力拧动!
“咔…咔咔…轰——!”
老旧的单缸发动机发出一阵如同垂死病人咳嗽般的、令人揪心的嘶鸣和剧烈震动,就在孙念安心沉到谷底,以为它即将罢工的瞬间,它终于挣扎着发出了持续而有力的轰鸣声!
启动了!
“他在那儿!上船了!”平台上,瓦西里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虽然被风声和引擎声削弱,但依旧清晰。
水中,那两名追兵也正奋力向小艇游来。
孙念安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将简陋的油门推杆推到底!
“嗡——!”
小艇的尾部猛地喷出一股黑烟,船身一震,如同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瞬间破开浑浊的海水,撞开漂浮的木板、塑料瓶等杂物,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港口外相对开阔的海域疯狂冲去!
“砰!砰!砰!哒哒哒……”
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身后倾泻而来!大部分打在船舷坚硬的部位,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发出“铛铛”的脆响;
少数射入水中,发出“噗噗”的闷声;甚至有一颗流弹“嗖”地一声擦着孙念安的耳畔飞过,带走几根发丝,灼热的气浪让他脸颊生疼。
他将整个身体都伏在了冰冷的、积着海水的船舱底部,只露出眼睛观察方向,双手死死握住颤抖的船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