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正式加入了王大海的旧房改造团队，团队很小，除了王大海这个总揽全局兼搬砖的工头。
两个经验丰富但识字不多的老师傅，一个刚满十八岁、手脚麻利但有点毛躁的小工，现在加上了一个“读过很多书”的李烨。
开工第一天，在昏暗、墙皮剥落的老房子里，张师傅卷着烟丝，看着李烨摊开的设计图，眉头拧成了疙瘩。
“小李啊，”张师傅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你这图画得是挺漂亮，跟印出来似的。可你瞧瞧这老墙，薄得像张纸！你非要加这个什么……内保温层，好家伙，厚度一下子上去了，住户首先不干——嫌占地方！工钱、材料费，那更是蹭蹭往上飙！听我老张一句，不如多批两层厚腻子，又省钱又实在！”
李烨没有争辩，只是收起图纸，利落地换上带来的旧工装：“张师傅，您经验足，您说的在理。我先跟着干，边干边学。”
说完，他直接扛起一旁的梯子，“噔噔噔”就爬上了屋顶检查漏水点，动作比那个小工还敏捷。
清理凿墙产生的碎砖烂瓦时，他干得满头大汗，灰土沾了满脸，却一声不吭。
老师傅固定龙骨需要人搭把手，他总是第一时间就把合适的工具递过去。
休息间隙，李烨给两位老师傅递上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坐在砖块上：“刘师傅，我听说您干这行三十年了，经手的老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像这种山墙老是返潮，除了通风，还有没有别的土法子？”
刘师傅看了他一眼，咂咂嘴：“你小子，倒是会问。办法嘛，老辈子传下来的也有，就是费工……”
几天后，刘师傅主动凑过来，指着图纸一角：“小李，你上次提的那个书上说的防潮材料，真像广告吹的那么神？要是用在老李叔家那个总也干不了的墙角，划算不？”
李烨立刻拿出手机，一边查一边说：“刘师傅，我看了，这种新材料效果是不错，但成本偏高。还有一种改良的沥青卷材，价格只有一半，效果也能顶个七八成。您看，结合您之前说的那个垫高地基的法子，用这个卷材怎么样？”
刘师傅眯着眼想了想，一拍大腿：“成！我看行！你小子，脑子活，还不死犟！”
王大海私下用力拍着李烨的肩膀，嗓门洪亮：“咋样？我就说没看错人吧！你小子，能文能武，还不拿架子，是块干实事的料！”
一户姓赵的人家因为和陈家多年的邻里积怨，死活不同意施工方案中需要轻微占用公共通道的部分。
王大海沟通了几次，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对方就是不开门。
王大海急得嘴角起泡，在工地棚子里直转圈：“完了完了！这户卡着，整个工程都得停！工期耽误不起啊！那老赵头，倔得像头驴！”
李烨放下手中的水准仪：“大海哥，别急。我们再去找赵叔谈谈。”
“还谈？谈个屁！他连门都不开！”
“这次我们不谈施工，就去听听他怎么说。”
李烨拉着王大海，又一次敲响了赵家的门。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赵叔半张阴沉的脸。
“怎么又是你们？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想动那块地方，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李烨语气温和，不带一丝火气：“赵叔，您别误会，我们今天不是来劝您的。就是听说您家这窗台边角有点破损，下雨天容易渗水，我们带了点工具和材料，想帮您免费修补一下，您看行吗？”
赵叔愣了一下，戒备地看着他们：“……有这好事？你们别想耍花样！”
“绝不耍花样，就修窗台。”李烨保证道。
修补过程中，李烨一边干活，一边貌似随意地聊天：“赵叔，其实那个通道的改动，我们计算过了，真的只会往我们这边缩，对您家这边一点影响都没有，这是示意图，红线是我们这边，蓝线是您家这边，您看……”
赵叔凑过来，眯着眼看了半天图纸。
李烨又补充道：“而且，我们还可以顺带把通道那边您家外墙那块有点松动的砖也给固定了，免得掉下来砸到人。”
赵叔沉默了很久，看着李烨手上沾满的泥灰和额头细密的汗珠，又看了看被修补得平整牢固的窗台，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算了算了！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我老赵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回去的路上，王大海兴奋地搂住李烨的脖子：“行啊兄弟！真有你的！你这以退为进，软磨硬泡的功夫，比我强多了！”
李烨擦了把汗，笑了笑：“大海哥，这不是功夫。将心比心，人家感受到了诚意，自然就愿意沟通了。”
晚上回到家，孙菁看着李烨疲惫却发亮的眼睛，把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今天好像特别累，但心情不错？”
李烨接过牛奶，握住她的手：“嗯，解决了一个难题。菁菁，我发现改造房子，有时候最难的不是技术，是人心。但只要能沟通，就有希望。”
孙菁温柔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能行。你画的图纸漂亮，处理事情也越来越稳妥了。”
这时，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安安，举着一张画满了彩色方块的纸，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扑进李烨怀里：“爸爸看！爸爸盖的……大房子！安安以后，也要当……当魔法师！”
这天工间休息时，李烨接到了研修班同学周薇的电话。周围是叮叮当当的施工声。
“喂？李烨？是我，周薇！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
“我在工地上，周薇，有事吗？”
“工地？你还在那个……那个包工头那里？”周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李烨，不是我说你，你真打算就在那儿干下去了？太屈才了吧！”
她语速加快，带着优越感：“以你的能力和上次竞赛拿奖的水平，来我们设计院多好！虽然刚开始可能也只是画图，但接触的都是大型公建项目，地标性建筑！那才是建筑师该追求的舞台！你难道真想一辈子泡在那些‘老破小’里，跟砖头瓦块打交道？”
李烨握着电话，目光扫过眼前热火朝天的工地，王大海正和两位老师傅大声讨论着下一步工序，小工扛着材料灵活地穿梭，不远处，已经改造好的那户人家窗明几净，阳台上甚至摆上了几盆绿植。
他对着话筒，声音平静而坚定：“周薇，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的觉得这里挺好。”
“好？好在哪里？钱？前途？名声？”
“在这里，我画的每一条线，垒的每一块砖，都能很快让住在里面的人感受到变化。”李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量。
“昨天，之前改造的那家阿婆，特意煮了糖水给我们送来，就因为她家用了十几年的厨房，终于不再漏水，墙面不再油腻。那种实实在在的开心，比任何奖项都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价值。”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建筑的意义，不一定非要用高度和规模来衡量。让这些承载了很多人记忆和生活的老房子，能更安全、更舒适地陪伴他们，让住在里面的人感觉更幸福，我觉得，这同样是非常非常棒的建筑。”
挂了电话，李烨心中一片澄明。
王大海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咋了？谁的电话？看你这一本正经的。”
李烨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笑着说：“一个同学。问我，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
王大海挑挑眉：“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