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像冷却的熔岩，在车窗外冰冷地流淌。
孙念安靠在驾驶座上，太阳穴因晚宴上劣质的酒精和更劣质的奉承而突突直跳。
他看见那辆熟悉的跑车时，脚已经踩在了刹车上。
威士忌酒吧的招牌在夜色里发出幽暗的光。
推开门，爵士乐和烟草味一起涌来。她在角落卡座里，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
“顾家的酒不好喝？”她抬了抬眼皮。
他向酒保要了杯波本，一饮而尽。
烈酒从喉咙烧到胃底。
“压力很大？”她摁熄烟蒂，身体前倾。
他扯了扯领带：“内部审查像蛛网，无处不在。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勒得我喘不过气。”
“顾承宇不是傻子，你初露锋芒，他必然警觉。”
她晃着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才刚开始。觉得孤独了？撑不住了？”
“我不需要同情。”
“我没给你同情，”她轻笑，“我提供的是理解。只有我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这种在黑暗里独行的滋味，不好受吧？”
酒保又送来一杯酒。这次他喝得慢了些。
“我们是一类人，孙念安。”
她的声音压低，“都在深渊边跳舞，区别只在于，谁先掉下去，或者，把谁推下去。”
沉默在空气中绷紧。
“看着我。”她忽然说。
他抬起眼，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没有清澈温暖，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的荒原。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喉结滚动，“像在审视一个物品。”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困兽？还是自以为悲壮的复仇者？”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承认吧，你需要宣泄，需要有人告诉你，你走的这条路没错，哪怕脚下踩的是自己的良知。”
理智的堤坝在酒精和言语的冲击下开始碎裂。
不知是谁先越过了界限。
等他回过神时，正粗暴地吻着她，而她回应得同样激烈。
酒杯被打翻，残酒浸湿了桌布。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
孙念安睁开眼，酒店房间陌生的天花板让他瞬间清醒。
记忆碎片汹涌回潮，酒吧，对话，烈酒，张雪冰冷的眼神和炽热的吻，还有之后更加混乱的交缠……
他猛地坐起身。
侧头，张雪就躺在一旁，呼吸平稳。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慌乱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窸窣声惊动了她。
她慵懒地支起身：“不用摆出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他系扣子的手指顿住。
“昨晚是个错误。”他背对着她说。
“错误？”她轻笑，“什么是正确？守着你的白月光，在她为你构建的无菌玻璃房里当个假想的好人？孙念安，你回不去了。从你决定复仇开始，你就注定要沾上污秽。昨晚，只是你正式踏入这个泥潭的仪式。”
他猛地转身：“这不一样！这与我的计划无关！”
“真的无关吗？”她迎着他的目光，“你的愤怒，你的不甘，你的黑暗面……这些，她能理解吗？她能接纳吗？只有我，孙念安。只有我能接住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并且不会因此而被吓跑，或者破碎。”
她点燃一支烟：“别再骗自己了。我们才是同类。昨晚，不过是同类相认的一种方式。”
他死死攥紧拳头，无法反驳。
王倩纯净信任的笑容在他脑海中闪过，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不再看她，迅速穿好外套，冲向门口。
“孙念安，”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记住这种感觉。愧疚是奢侈品，在我们这条路上，尤其如此。”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孙念安如同置身炼狱。
他无法面对王倩。
手机屏幕上，她的名字伴随着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像烧红的烙铁。
他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回复王倩的信息越来越简短、疏离。
“念安，你最近很忙吗？消息回得好慢。”
“嗯。”
“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
“周末一起吃饭吧？那家你喜欢的餐厅出了新菜式。”
“加班，去不了。”
周五傍晚，孙念安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公司大门。
“孙念安！”一个带着颤音的声音响起。
他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王倩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连衣裙，晚风吹起她的发梢。
他无法再逃避。
“为什么？”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不再喜欢我了？”
他移开视线：“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工作太忙，压力太大了。”
“又是工作忙？”她的声音带上哽咽，“孙念安，我们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前压力再大，也不会这样对我！你看着我！”
她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和顾家有关？是不是很危险？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无论什么，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一起扛？怎么扛？告诉她自己在进行危险的复仇，告诉她自己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
“你想多了！”他猛地甩开她的手，“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再添乱了！回去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王倩眼中的光倏地熄灭。她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极轻地点头：“好……我懂了。原来是我在添乱。”
她后退两步，眼神空洞：“孙念安，你保重。”
说完，她转身离开。
单薄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那么孤独。
孙念安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人流中，心脏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回到公寓，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王倩最后那个心碎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手机响了。是张雪。
他接起电话，声音嘶哑：“喂。”
“看来，你的净土并不打算原谅你？”
“你满意了？”
“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承宇那边有动作了。他查到了点什么关于你父亲当年旧账的线索，虽然还不致命，但足够引起他的警惕。接下来，他会更紧地盯着你。”
孙念安猛地睁开眼：“具体是什么？”
“电话里说不方便。老地方，半小时后见。我们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调整计划。”
她挂断了电话。
孙念安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晦暗的男人。
他努力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重新戴回冷静自持的面具。
他拿起车钥匙和外套，转身走出公寓门。
脚步，走向那个熟悉的，充满威士忌气息和危险诱惑的“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