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孙念安滑坐在湿滑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水流从头顶落下,冲淡了身体短暂的麻痹。
张雪跪坐在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水痕,分不清那是冰冷的自来水,还是迟来的泪水。
“她会成为你的鬼魂,念安。”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会一直跟着你,在你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提醒你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张雪,目光平静得可怕。
“不。”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她不会是我的鬼魂。”
他抬手,摸了摸内衣口袋里的怀表,指尖感受到黄铜外壳的冰凉和粗糙的纹路。
“她会成为我的刀。”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窗外,苏黎世的灯火依旧璀璨,像无数颗星星,照亮了这座繁华的城市。
清晨,孙念安深陷在阴影中的沙发里,他修长却布满细微伤痕的指节,正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父亲留下的那块旧怀表。
金属外壳被体温焐热,但指尖下传来的一丝异样凹凸感,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这与往日平滑的触感截然不同。
张雪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杯蒸腾着热气的黑咖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接触发出轻微的脆响。
“你一夜没睡。”她的声音平静,却是不容置疑的判断。
孙念安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瞥那杯咖啡一眼。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掌心的怀表上,捕捉到了一圈颜色略深、细微到极致的痕迹。
“发现什么了?”张雪立刻跟进,俯身靠近,呼吸不由得放轻。
孙念安没有回答,他的动作代替了语言。
他从工具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金属镊子,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将镊子尖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探入那圈缝隙。
“咔哒。”
一声细微得几乎被心跳掩盖的轻响,打破了客厅的死寂。表壳底层,一个设计得无比精巧、薄如蝉翼的夹层,应声弹开。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夹层之内,并非预想中的旧照片或泛黄信笺,而是两样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一枚比小指指甲盖还要微小的黑色存储芯片,以及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边缘已经泛黄的硫酸纸。
他首先展开那张硫酸纸,父亲李烨那熟悉而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上面书写的并非完整的句子或嘱托,而是一串串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的数字、字母和特殊符号的组合,其间零星夹杂着几个清晰的坐标和日期。
“这是……密码?”张雪蹙紧眉头,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他的目光骤然锁定在其中一个日期上,那正是父亲坠亡前一周。
而另一个坐标,他无比熟悉,那是父亲年轻时曾长期扎根、付出过心血的,一个偏远的滨海城市港口仓库区。
“不,不仅仅是密码。”孙念安的声音因连日的疲惫和此刻翻涌的情绪而极度沙哑,但他的眼神却像被拭去尘埃的利刃,迸发出骇人的锐光,“这是他留下的路标,指向真相的路标。”
他没有任何迟疑,拿起那枚微型芯片,动作迅捷地插入随身携带的微型读卡器,再连接上经过多重加密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芯片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命名简单却重若千钧。
“基石”。
他双击点开,“基石”文件夹内,是数百个排列整齐的扫描文件。最上方的一份,标题赫然是——“关于顾承宇及其关联方非法侵占与舞弊行为的初步证据链梳理”。
孙念安点开文件,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屏幕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和数据。
里面清晰地罗列了顾承宇早年是如何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和虚假合同,一步步掏空公司关键项目,中饱私囊;
甚至还包括了几笔时间点与父亲事故高度吻合、流向境外的异常巨额资金。
“他早就知道了……”张雪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罪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动,“你父亲,他早就开始在暗中收集顾承宇的罪证!”
孙念安猛地闭上双眼,父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与宽厚笑意的脸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他霍然睁开眼,不容自己沉溺于纷乱的情绪,鼠标迅速点向文件夹里的另一个文件,那是一段音频文件,旁边标注的日期,刺眼地显示为父亲坠亡前两日。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明显的起伏,然后重重按下了播放键。
短暂的电流噪音之后,父亲李烨的声音流淌出来,透过笔记本电脑的音箱,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那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我知道你在听,念安。如果你找到了这个,说明我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不要悲伤,孩子,更不要被仇恨吞噬了你自己的光芒。记住,真正的建筑,它的根基,必须打在光明之下。有些路,爸爸希望你永远不用走……但如果……如果非走不可……”
音频在这里陷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就走下去,无论如何,走到光里。”
话音落下,音频戛然而止。
张雪沉默地凝视着孙念安,看着他猛地将脸埋进摊开的掌心,宽阔的肩膀难以自抑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仅仅只有那么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孙念安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写满密码的硫酸纸上,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个港口坐标上。
“顾承宇以为他拿走了一切,抹掉了他所有的痕迹。”孙念安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火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重量,“但他忘了,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懂,我父亲是一名顶级的建筑师。他最擅长的,就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打下无人能够撼动的基石。”
他转向窗外,天光已大亮。“准备一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不容置疑,“我们去港口,现在就走。”
她立刻起身,动作干净利落,开始快速检查随身装备,手枪上膛的声音清脆而果断,为接下来的行动做最直接的准备。
孙念安小心翼翼地将芯片取出收好,再次将那张承载着秘密的硫酸纸折叠整齐,贴身存放。
他拿起父亲的那块怀表,指尖最后一次抚过那个已然开启的夹层,然后“咔”一声轻响,将其严丝合缝地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