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的体温在黎明前降到了一种不正常的低温,皮肤触感像潮湿的石膏。
呼吸虽然平稳,却过于缓慢、过于规律,仿佛被某种程序精确调控着。
他脸上那道疤痕周围的淡蓝色血管纹路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细微,如同皮肤下埋着一张发光的网。
老陈每隔几分钟就去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但眼中的忧虑越来越深。这不像康复,更像某种……转变。
张雪的情况相对好些。蓝色药粉似乎压制了感染,高烧退了,虽然极度虚弱,但意识清醒。
她尝试动了动受伤的腿,剧痛让她脸色瞬间煞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腿或许还能保住。
“那药……”她看向孙念安,声音干涩,“感觉……很奇怪。不光是身体,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擦亮了,又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孙念安点点头,他自己尝过微量粉末,知道那种诡异的清晰与隔离感。“它在作用于神经系统。‘猎犬’靠它抵抗‘蓝梦’,或者……适应‘蓝梦’。”
他拿出那个小玻璃瓶,里面只剩下四片完整的淡蓝色药片和少许刮剩下的粉末。
“这是最后的了。不能再轻易使用。”他不知道长期或大剂量服用的后果,但霍岩的样子已经足够警示。
卡洛斯在角落里笨拙地给自己换药,肋下的伤口红肿未消,但流血止住了。
他闷声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在这儿等死?还是出去被那帮杂种当兔子打?”
问题砸在沉闷的空气里。
物资即将耗尽,药品只剩最后一点,伤员无法移动,外面至少有“蝰蛇”和“猎犬”两股势力在搜寻他们,可能还有更多。
孙念安看向老陈和阿木,这两个仅存的“守夜人”队员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失去同伴的悲痛,但眼神深处还有一丝未熄灭的火苗,那是追随霍岩、坚守某种信念的火苗。
“霍岩以前有没有提过,‘守夜人’有没有更安全、更隐蔽的备用据点?或者,有没有可能联系上其他还在活动的小组?”孙念安问。
老陈思索片刻,缓缓道:“霍头提过一个地方……叫‘灯塔’,但他从没带任何人去过,只说那是最后的手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联系……他好像有一套密码,通过城里还没完全报废的某些老式公用电话线路传递消息,但具体怎么操作,只有他和几个最早的骨干知道。”
骨干?恐怕大半都倒在了之前的据点防御战里。
“还有别的吗?任何可能的盟友?哪怕只是交易对象?”孙念安不放弃任何可能。
阿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城西……老货场那边,听说有一伙人,不归顾承宇管,也不像‘蝰蛇’那么疯。他们做‘买卖’,武器、药品、情报……什么都换。但据说很黑,而且要价极高,还得有熟人引荐。”
黑市?在这彻底失序的城市里,黑市往往是信息和人脉最杂乱,但也可能最通达的地方。风险极大,但也许有一线生机。
“谁认识他们?”孙念安问。
阿木和老陈都摇头。“只是听说。‘守夜人’以前尽量不跟他们打交道。”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一直昏睡的霍岩,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轻响。
所有人都瞬间转头看去。
霍岩的嘴唇在轻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念叨什么。他的右手手指也痉挛般地抽动了几下。
孙念安立刻俯身到他嘴边。
“……灰……烬……”霍岩的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塔……看……灰烬……”
灰烬?塔?
“灯塔?”孙念安追问,“‘灯塔’怎么了?看什么灰烬?”
但霍岩的眼睛依然紧闭,没有再发出声音,仿佛刚才只是濒死边缘无意识的呓语。
灰烬。孙念安咀嚼着这个词。是指“灯塔”已经化为灰烬?
还是指在那里能看到“灰烬”?或者……是一种隐喻?
他忽然想起顾承宇。那个疯子也喜欢用隐喻。“初始之光”、“新世界”、“容器”……
“我们需要联系刑天。”孙念安直起身,“只有他可能有办法破解霍岩的密码,或者找到关于‘灯塔’和那个黑市的更多信息。”
他拿出那个军用通讯模块,电量指示灯已经彻底熄灭。他尝试启动,屏幕一片漆黑。
“该死。”卡洛斯骂了一句。
“有备用电源吗?或者充电的方法?”孙念安看向老陈。
老陈摇头:“这种军用玩意儿,我们的设备不匹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还在运作的、功率足够的民用电源,或者……‘蝰蛇’、‘猎犬’他们肯定有配套的充电设备。”
从敌人手里抢充电器?现在这状态,等于送死。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张雪忽然轻声说:“念安……你还记得,我们刚从‘母巢’逃出来时,在旧河道那个泵站里,看到过一些废弃的工业电池吗?”
孙念安一愣,迅速回忆。
是的,泵站的检修隔层里,堆着一些老式的、笨重的铅酸电池,看起来是给早期排水系统应急照明用的,大多锈蚀严重,但也许……还有一两个能用的?
“记得。但那里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他快速估算着距离和风险。要横穿小半个混乱的城区,经过至少两个可能有敌人活动的区域。
“太远了,也太危险。”老陈立刻反对,“而且就算拿到电池,也未必能适配这个通讯模块。”
“但这是唯一可能联系刑天的办法。”孙念安看着手中漆黑的模块。
刑天是他们在外部唯一的眼睛和耳朵,是获取关键信息、拼凑真相的唯一渠道。
失去联系,他们就是真正的瞎子、聋子。
他看了一眼张雪和霍岩,又看了看卡洛斯、老陈和阿木。
必须有人去。而能去的,只有状态相对最好的他自己,也许加上阿木。
“我和阿木去。”孙念安做出决定,“老陈,你留下照顾伤员,守住这里。卡洛斯,你还有力气的话,帮忙警戒。”
“不行!你伤得也不轻!”张雪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下。
“总比等死强。”孙念安语气平静,开始检查自己仅剩的武器,步枪只剩最后一个弹匣,手枪还有七发子弹,匕首一把。
他将蓝色药瓶小心地塞进张雪手里,“如果情况危急……你知道该怎么做。但记住,这是最后的手段。”
张雪紧紧攥住药瓶,眼中泪光闪烁,但她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卡洛斯挣扎着站起来:“老子跟你去。多个人多份力。”
“你走路都晃。”孙念安按住他,“留下,保护好她们。这是命令。”
卡洛斯瞪着他,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阿木默默整理好自己的装备,一把老式猎枪,子弹不多,还有一把砍刀。
他看向老陈,老陈对他点了点头。没有更多交代,也没有壮烈的告别。
孙念安和阿木悄无声息地离开地下室,没入外面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