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安的目光落在地上。在卡洛斯尸体旁边,有一小片被踩碎的淡蓝色晶体,是那个药瓶里的药片。瓶子不见了。
他们抓走了张雪,拿走了药。
为什么?张雪有什么特殊价值?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接触过“母巢”?
因为她可能知道什么?还是……因为她是重伤员,是累赘,是他们用来要挟自己的人质?
无数种可能在脑中疯狂冲撞,每一种都指向更深的黑暗。
他蹲下身,在卡洛斯紧握的另一只手里,发现了一点东西,半截被血染黑的、金属质地的小圆片,边缘有烧灼痕迹。
不是子弹,也不是这里的任何东西。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碎片。
他收起碎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庇护又瞬间化为坟墓的据点,看了一眼死去的同伴。
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愤怒。
他退出地下室,回到阳光刺眼的地面。肺里的空气像带着玻璃碴。
他靠着断墙,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再睁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淬过火般的平静。
他找到阿木尸体旁一个还算完整的水壶,喝光了里面最后一点水。
然后,他开始搜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阿木身上几发猎枪子弹,老陈口袋里半包压缩饼干,卡洛斯靴子里藏着一把备用匕首……
还有霍岩身边,那把他一直随身携带、刀刃崩了几个口子却依旧锋利的砍刀。
他将砍刀绑在背后。手枪插回腰间。步枪早已在泵站丢弃。
现在,他只剩下自己,一把刀,一把枪,三发子弹,半截不明碎片,以及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
找到张雪,弄清真相,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死寂的楼房,转身,没入城市迷宫般的阴影中。
正午的阳光像淬毒的匕首,扎在废墟的水泥残骸上。
孙念安穿行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如同一条失去族群的孤狼。
后背的砍刀贴着脊骨,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冷的踏实感。
腰间的手枪轻若无物,只剩三发子弹,每一发都必须换来足够的价值。
他离开了那片被死亡浸透的街区,没有回头。悲伤和愤怒是奢侈的燃料,他必须将每一分热量都用于燃烧前路。
手里攥着那半截金属碎片。边缘的烧灼痕迹很新,像是被高温瞬间熔断。
他反复摩挲着断面,粗糙,有细微的电路纹路。不是武器部件,更像是某种小型定位器或信号发射器的一部分。
卡洛斯在死前,从袭击者身上扯下来的?
如果这是追踪器,那对方可能已经知道它的丢失。但如果是别的什么……
他找到一个相对背风的墙角,蹲下身,从工具包里找出一个从“母巢”带出的、仅存的最低倍率放大镜片,就着阳光仔细观察碎片。
在极其细微的电路线之间,他看到了两个几乎被熔毁的蚀刻字母:Kc。
Kc?不是已知的任何缩写。顾承宇(Gc)?不像。“蝰蛇”(VS)?也不对。“猎犬”?更不可能。
他将碎片收好,继续移动。目标暂时设定为城西老货场,阿木提到的黑市。
那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情报和危险同样密集的地方。
他需要信息,关于“博士”,关于“蓝梦”,关于任何可能带走张雪的势力。
沿途的景象在不断恶化。“蓝梦者”的尸体似乎更多了,姿势各异,却共享着那抹平静到诡异的微笑。
甜腻的气味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街巷之间。
他还看到了一些不同于“蓝梦者”的尸体,皮肤呈现出怪异的角质化,肢体扭曲成非人的角度,像是某种失败而狂乱的“进化”产物。
顾承宇的“遗产”,正在以不可控的方式发酵。
他尽量避开开阔地带,选择从建筑内部穿行。
在一栋废弃的百货商场二楼,他遇到了三个活人,瘦骨嶙峋,眼神惊惶,正在翻找腐烂的食物。
看到他手中的枪和背后的刀,三人像受惊的兔子般缩成一团。
孙念安没有靠近,只是远远抛过去半块压缩饼干。
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饼干,又看看他,最终一个胆大的快速爬过来抓起,又飞快缩回去。
“最近有没有看到穿着黑衣服、戴防毒面具的人?或者……押着伤员的车队?”
孙念安问,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商场里很清晰。
三人拼命摇头,只顾着分食那块小小的饼干。
孙念安不再追问,转身离开。底层幸存者如同惊弓之鸟,恐惧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和嘴巴。
穿过商场后门时,他听到远处传来引擎声。
不是“蝰蛇”那种粗暴的改装车,也不是“猎犬”的轻便越野,而是一种低沉、平稳、带着液压系统特有嗡鸣的声音。
他闪身躲到一堆倒塌的货架后,透过缝隙看去。
一辆漆成哑光灰色、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型装甲运输车,缓缓驶过两个街区外的十字路口。
车顶有一个可旋转的观测平台,平台上的人穿着统一的灰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头盔,正用某种仪器扫描着周围建筑。
车辆侧面,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标志:一个被简化的齿轮,中间嵌着字母Kc。
Kc!
和碎片上一样的字母!
孙念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车辆行驶得很谨慎,似乎在执行某种勘察或搜索任务,不像是押送俘虏的样子。
但它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个“Kc”势力已经在城内相当活跃。
车辆没有停留,很快驶离了视线。
孙念安记下了它消失的方向,偏西北,大致朝着城西老货场和更外围的工业区。
他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后续车辆,才从藏身处出来。线索开始串联,虽然依旧模糊。
他调整方向,不再径直前往老货场,而是偏向西北,远远尾随那辆车的轨迹,同时保持高度警惕。
阳光开始西斜,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荒芜的街道上。
孤独,此刻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没有牵挂,没有拖累,只有一颗被怒火和决意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狩猎开始了。而猎物,是这片废墟下,所有隐藏在阴影中的罪恶。
哑光灰色的装甲运输车在黄昏的光线下像一条沉默的钢铁蠕虫,沿着废墟边缘的旧公路向西北蠕动。
孙念安隔着近五百米的距离,利用建筑物残骸和疯长的野草掩护,远远吊着。
他不敢跟得太紧。车上那个观测平台和扫描仪器显示,对方拥有他不具备的科技优势。
每一次车辆停顿扫描,他都提前寻找掩体,将身体紧贴地面或墙壁,连呼吸都压到最低。
车辆行驶的路线很有目的性,并非漫无目的的巡逻。
它绕过几个明显有大规模“蓝梦者”尸体的区域,也避开了“蝰蛇”活动频繁的几个街口,仿佛有一张清晰的、标记了“危险”与“安全”的地图。
越往西北,建筑物越发低矮破败,逐渐过渡到旧工业区。
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趴伏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下。
空气里的甜腻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化学残留、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大型机房运转时产生的臭氧与热量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