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四年的初夏,北疆大地褪去了最后一丝寒意,草色渐绿。在河北西路真定府以北约六十里,一个名为“白沟驿”的旧时榷场遗址,如今重现了久违的人烟与喧嚣。
只是,今日这里的氛围,与以往任何一次边贸开市都截然不同。
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严密规则下行事的、克制的繁荣。
这便是经皇帝赵构御批、北疆宣抚使岳飞亲自督导下,重开的北疆互市。
选择此地,颇具深意。
白沟驿曾是宋辽旧界河白沟附近的重要驿站与贸易点,后因战乱废弃。
如今重启,既利用了旧有基础,也暗含了某种历史的延续与突破。
互市四周,早已由背嵬军精锐拉起了明确的警戒线,设立了木栅、哨塔。
所有参与互市的宋方人员,无论是官员、牙人(中介)、还是役夫,均需凭特制腰牌出入,并接受严格检查。
市集内,分区明确:茶市、盐市、绢帛市、马市、皮货市、杂货市,各有指定区域。
身着皂衣的市易司官吏、税吏穿梭其间,登记造册,维持秩序。
更远处,岳飞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虽不见主帅亲临,但那面旗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已时正,鼓声三通,互市正式开启。
首先入场的,是早已得到风声、在此等候多日的蒙古各部商人。
他们并非来自铁木真直属的黄金家族核心部落,多是来自弘吉剌部、汪古部、乃蛮部残余等相对边缘的部落。
这些人赶着成群结队的马匹、骆驼,驮着成捆的皮货、羊毛、药材,眼神中既有对交易的渴望,也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警惕。
他们被引导至指定区域,其携带的兵器需在入口处统一寄存。
接着,宋方的商队入场。
满载着四川的团茶、福建的腊茶、两淮的盐包、江南的丝绸绢帛、景德镇的瓷器等物资的马车,鱼贯而入。
这些货物,均由官营的榷货务统一调配,严禁夹带铜钱、铁器、粮食、书籍等违禁品。
交易一开始,还有些试探性的拘谨。
但很快,需求的迫切便冲淡了隔阂。
马市最为热闹。
一个汪古部的老牧人,抚摸着宋商带来的一块光滑如水的杭缎,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十匹健壮的河曲马。
经过市易司牙人的反复磋商,最终以一匹上等杭缎换两匹马的价格成交。
老牧人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手势,对牙人竖起大拇指:“好!宋人的布,好!比西夏的布结实,好看!”
他带来的马匹,很快被专业的宋军兽医查验、烙印,牵入专用的马圈。
这些马匹,将优先补充北疆宋军的骑兵。
茶市和盐市前更是人头攒动。
对于饮食中多肉奶、缺乏蔬菜的草原部民来说,茶叶是帮助消化、补充维生素的生命之饮,盐更是不可或缺的调味品。
而宋廷对这两样物资实行严格的专卖制度,使得它们在与北方的贸易中拥有极高的价值。
一包普通的茶砖,往往就能换到一张上好的皮子;一袋盐,可能换来几只肥羊。交易的双方,都显得十分满意。
岳飞并未亲临市场,而是坐镇于十里外的中军大帐,通过快马和旗号实时接收着市场的动态。
各路将领,如张宪、王贵等,则分率精骑,在互市外围数十里处游弋警戒,既防止大股蒙军袭扰,也谨备有小股马匪趁火打劫。
“报——”
一名斥候飞马入帐,“禀元帅,互市已开一个时辰,交易顺畅,目前已易马三百余匹,皮货无数。
蒙古诸部商人,见我军容严整,货物精良,交易公平,多有喜色。”
岳飞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北疆舆图上,沉声道:“传令各军,不可因互市而松懈防务。
尤其要严查是否有胆大妄为者,私夹军械、情报出关。
凡有可疑,立即锁拿,严惩不贷!”
“得令!”
正如岳飞所料,利益的诱惑下,总有铤而走险者。
午后,就在互市即将结束前,一桩违规事件便被查获。
一名宋人牙人,试图将几把精心伪装的精钢匕首夹带入皮货中,企图换取更多的马匹,被目光锐利的巡场军士当场人赃并获。
按照互市条例,此人被立即枷号示众,其所携货物尽数充公,并将被递解原籍,重责充军。
这一严厉的处置,立刻震慑了所有心存侥幸者,也向蒙古各部表明了宋廷的原则和底线。
日落时分,闭市鼓响。
首次互市顺利结束。初步统计,宋方用茶叶、盐、布帛等消耗品,换回了上千匹急需的战马、大量的皮草(可制甲胄、冬衣)以及牛羊等物资。
更重要的是,这种以物易物的和平交易方式,让那些并非铁板一块的蒙古边缘部落,初次尝到了与南宋贸易的甜头。
当晚,岳飞在给临安的奏报中写道:“……北疆互市初开,成效颇显。
一则,可缓我战马紧缺之困;
二则,以茶盐等物,易敌牲畜皮货,乃以我之余,补我之缺;
三则,可使沿边部落得利,渐生依赖,弱其南下劫掠之心;
四则,可借此观敌部虚实,探其动向。
然,此乃权宜之计,绝非长久之策。
臣已严令各军,市贸之时,防务尤需谨严,绝不容军械流出,资敌以刃。”
赵构在临安接到奏报,批复道:“岳卿所办甚妥。
互市如用兵,需张弛有度。
利可予之,威亦须立之。
后续事宜,卿可临机决断,总以固我疆圉、弱敌之势为要。”
北疆互市的谨慎开启,如同在宋蒙之间冰冷的战线上,打开了一扇微小的窗口。
这窗口透出的,不仅是物资的流动,更是一种微妙的信息:南宋既有进行长期对抗的实力与决心,也具备通过非军事手段维护边境稳定、分化瓦解对手的智慧与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