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大典的余韵未消,临安城又迎来了另一场规模更大、意义更深的盛事——皇帝赵构的万寿圣节。
并非整寿,但值此国势日隆、内外渐安之际,朝廷有意将此次寿诞,办成一场彰显国力、凝聚人心、怀柔远人的政治盛会。
绍兴三十四年,二月十五,花朝节后,春意渐浓。
整个临安城,提前一个月便开始装点。
御街两侧,彩楼欢门鳞次栉比,灯山舞队昼夜排演。
西湖之上,画舫如织,笙歌不绝。
朝廷豁免了京畿地区部分赋税,赦免了轻罪囚犯,宫中放出宫女年长者,赏赐耆老布帛酒肉,营造出一片“与民同乐,共享升平”的祥和景象。
然而,真正的重头戏,在皇城大内。
是日清晨,大庆殿。
卤簿仪仗,陈设如山。
文武百官,着朝服,持笏板,按品序列班。
殿外广场,禁军铠甲鲜明,旌旗蔽日。
更有各国、各部使节,身着奇装异服,手持国书贡礼,在礼部官员引导下,于指定位置肃立等候。
高丽使者着唐制冠服,举止恭谨;交趾(李朝)使者椎髻跣足,锦帕缠头;占城使者肤黑卷发,金环贯耳;三佛齐使者纱笼锦绣,香气袭人;
大食(阿拉伯)商人代表白布缠头,深目高鼻;甚至还有流求(台湾)土着首领、西南夷各部头人,以及归附的漠南部分部落代表,形形色色,蔚为大观,真可谓“万国衣冠拜冕旒”。
辰时正,钟鼓齐鸣,韶乐大作。
赵构身着绛纱袍,戴通天冠,在羽葆、华盖、金瓜、钺斧等全副仪仗的簇拥下,升御座。内侍省都知高唱:“陛——下——升——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响彻云霄,震得殿瓦似乎都在颤动。
朝贺礼毕,首先是宗室亲王、文武百官依序进献寿礼,多为贺表、诗词、书画、吉祥器物,颂扬皇帝功德。
赵构一一温言勉励。
紧接着,便是藩国、外邦使节朝贺。这是最能体现“天朝上国,四夷来朝”气象的环节。
高丽国使率先出列,用流利的汉语朗声道:“下国使臣金富轼,奉我王命,恭祝大宋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祚永昌!
谨献上国礼:高丽人参百斤,貂皮千张,细麻布万匹,海东青十对,及《大藏经》一部。
愿陛下德被四海,光照八荒!”贡礼丰厚,言辞恭顺,尽显事大之诚。
赵构颔首微笑:“高丽王事大以礼,朕心甚慰。赐高丽王锦绣百段,瓷器千件,茶叶万斤,新刊《太平御览》一部。愿两国永敦睦谊。”
交趾、占城、三佛齐等南洋诸国使节依次上前,献上象牙、犀角、珍珠、香料、玳瑁、吉贝布等特产,言辞多赞颂大宋物阜民丰,文教昌明。
赵构亦回赐丝绸、瓷器、漆器、书籍等物,彰显厚往薄来的天朝气度。
大食商人代表的贺礼别具一格,除珠宝、犀角、龙涎香外,竟还有一册以金泥书写的《古兰经》,以及数件精巧的玻璃器、自鸣钟(应是来自更西方的贸易品)。
赵构对那自鸣钟颇感兴趣,询问了几句原理,令通译转达了对“大食巧匠”的赞赏,并回赠了精美的蜀锦和景德镇影青瓷。
最引人注目的是流求(台湾)土着部落首领的朝见。
他们椎髻文身,耳戴大环,献上当地特产的金砂、鹿皮、硫磺,并通过生硬的通译,表达了对“天朝”的仰慕,请求“庇佑”,并允许他们“往来贸易”。
赵构温和地接受了他们的归附之意,命市舶司予以关照,并赐予绢帛、铁器、食盐等物。
这标志着南宋对台湾的经营,从军事存在(如之前的“安远戍”),向政治羁縻和经济往来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朝贺进贡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贡品堆积如山,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这不仅是一次外交盛会,更是南宋海上贸易繁荣、国际影响力达到新高度的集中展示。
巳时三刻,最激动人心的环节——阅兵开始。
赵构率百官及使节,登上宣德门城楼。
城楼下,宽阔的御街已被清空戒严,成为临时的阅兵场。
首先经过的是步军。
殿前司、侍卫亲军马步军的精锐,盔明甲亮,枪戟如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们装备着最新的步人甲,手持长枪、大斧、盾牌,腰佩手刀,背负神臂弩。
尤其是神臂弩部队,那黑沉沉的弩身、闪着寒光的弩箭,让观礼的使节们暗暗心惊。
接着是马军。
骑兵们人披铁甲,马具装,虽是礼仪性的缓缓而行,但那股精锐之气仍难以掩盖。
其中背嵬军、游奕军的部分代表,更是杀气内敛,令人望而生畏。
然后是水师代表。
虽无法展示战舰,但精选的水军健儿,身着特殊的水战皮甲,手持钩镰、梭镖、弩机,精神抖擞,步伐沉稳,显示出海上蛟龙的气势。
最后压轴的,是军器监和格物院最新成果的展示。
改良的床子弩、猛火油柜(模型)、新式炮车(配重式),以及包裹严密、神秘莫测的“霹雳炮”(早期管状火器,仅展示外形),被骡马或人力牵引而过。
虽然只是静态展示,但那些庞大、复杂、透着金属冷光的战争机器,足以让任何潜在的敌人感到脊背发凉。
大食商人和高丽使节看得尤为仔细,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阅兵结束,赵构对左右感慨道(声音足以让近处的使节听到):“此皆朕之虎贲之士,国之干城。
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朕愿与天下共享太平,然若有犯我疆界、害我黎民者,虽远必诛!”
这番话,既是宣示武力,也是告诫四方。
午时,盛大的赐宴在集英殿举行。
御厨倾尽全力,烹制出水陆珍馐,教坊司献上最精彩的乐舞。
“今日各国使节,尤其是那大食商人、高丽使臣,观阅兵时神色如何?”赵构看似随意地问道。
内侍省都知张去为略一躬身,压低声音,谨慎地答道:“回官家, 老奴留意了。
那大食商人,初见强弩、炮车时,目露惊异,后见 ‘霹雳炮’ ,虽蒙着布,但其形制奇特,亦不住打量,与身边通译低语,神色凝重 。
高丽使臣则目不转睛,尤其是对我军甲胄 、阵型,观看得极是仔细 。
交趾、占城使者,多是敬畏 。
其余小邦,则多是新奇与震撼 。”
赵构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
“示之以威,怀之以德”,这是他今日想要达成的效果。
大食(阿拉伯)商人背后是广袤的伊斯兰世界,高丽与蒙古、金国皆接壤,他们的观感,会像水波一样扩散出去。
展示肌肉,是为了让潜在的敌人掂量代价;展示繁荣与礼仪,则是为了吸引朋友和贸易伙伴。
“嗯。”
他沉吟片刻,“明日赐宴,可着市舶司 、礼部官员,与那大食、三佛齐等海商,多加接触 。
听闻大食以西,尚有万里之国,舟船技术,或有独到之处 。
我朝 ‘ 伏波’ 级巨舰,亦可 ‘ 不慎’ 令其 远远一观 。 高丽使者处……”
他停顿了一下,“让枢密院职方司的人,以私人身份,宴饮为名,探探口风,问问他们对北边,东边近况,知道多少 。”
“老奴明白。” 张去为心领神会。
这万寿节,又何尝不是一场最高规格的情报交流与外交试探舞台呢?
赵构挥了挥手,张去为躬身退下。
殿内恢复了宁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城外隐约可见的灯火阑珊。
今日的盛况,是真实的,是十数年呕心沥血、变法图强的成果体现。
但这繁华之下,暗流从未停息。西夏的饥荒与内乱在持续发酵,北方的蒙古主力仍在遥远的西方征战,金国残余势力在山东、河南等地时叛时降,海上的商路带来财富也带来未知的风险……
“路还长着呢。” 他轻轻自语。
万寿节的狂欢终将散去,封赏大典的荣耀也会随时间淡去,黄河安澜的喜悦将被新的治理挑战取代,驿传提速带来的效率提升很快会成为常态。
帝国的航船,在驶过这片相对平静的海域后,前方还有更猛烈的风浪在等待。
但至少今夜,他可以暂且放下那些沉重的思虑。
今日的一切——将士的忠诚、百官的勤勉、百姓的安乐、万国的来朝——都让他感到,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个曾经风雨飘摇的王朝,正在重新变得强壮、富庶、自信。
而这,正是迎接未来一切挑战的最坚实基础。
“来日方长。” 赵构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转身走向内殿。
明日,还有更多的奏章要批阅,更多的决策要做出。
这个帝国的方向盘,依然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而航程,才刚刚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