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一年,春。
高昌回鹘 王都(高昌城,今吐鲁番高昌故城),气氛空前凝重而微妙。
王宫大殿内,一场决定王国未来命运的“忽里勒台”(贵族大会议)已持续了数日。
以亦都护(国王)巴而术为首的王族与部分老成贵族,同以巴而术之弟萨仑为首、得到部分军事贵族和底层牧民心怀怨望者 支持的势力,争论得面红耳赤。
议题只有一个:在蒙古与南宋之间,高昌究竟该如何抉择?
萨仑 言辞激烈:“兄长!蒙古势大,铁骑无敌,西征已灭国数十!
我高昌得以保全,全因父汗(指巴而术之父,前代亦都护) 及早归附 ,且大汗(铁木真) 认我为子 !
此乃 长生天 赐予之生路!
今南宋虽富,其力能越大漠、天山 与蒙古争锋乎?
彼等遣使通商,不过欲以财货惑我,实则是要我等为其前驱,抵挡蒙古兵锋!
一旦蒙古大汗东归,闻我背约通宋,雷霆之怒,岂是我高昌所能承受?
届时,玉龙杰赤、撒马尔罕之惨状,便是高昌明日!”
支持萨仑的军事贵族们也纷纷附和,他们对蒙古的恐惧深入骨髓,认为与南宋交往过密是取祸之道。
巴而术 面色沉郁。
他何尝不知蒙古可畏?但他更清楚,归附蒙古这数年来,“子” 的身份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
蒙古的征发(签军、粮草、匠户) 逐年加重,派来的“达鲁花赤”(镇守官)虽不直接理政,却监视甚严,稍有不顺便加斥责。
王国财富外流,民生疲敝,贵族特权受损,底层怨声载道。
而南宋…… 他想起王伦 使团的谦和守信,想起联合商团 带来的惊人财富 与新奇物事,想起河西都护府 牙兵展现出的精良装备 与严明纪律,更想起“商团总办” 沈晦多次“无意”间透露的宋军于北疆屡挫蒙古游骑 的消息,以及宋帝 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承诺“永为藩辅,共御强暴,保尔社稷” 的密信 与丰厚定金。
一位深受巴而术信任的老臣 颤巍巍开口:“萨仑王子所言,固是老成谋国之虑。
然, 长生天之下, 生存之道,非仅畏强一途,亦在择强而友,借力自强 。
蒙古如狼,贪残无餍,附之愈久,血肉将被吮吸殆尽。
南宋如象,敦厚多财,与之交,可得实利以自强。
今宋人西来,商道畅通,货殖丰饶,我高昌丝路明珠之利可复。
其河西都护府兵强马壮,已控甘、凉,西夏自顾不暇,陇右 至天山 之通道,宋人势力日增。
我高昌若得宋册封, 名正言顺,可得其物资、器械 之助,训练 我兵,巩固 城防。纵使蒙古来问,我亦可言乃为 ‘大汗’ 安抚西陲、保障商路,非为背叛。
此乃两全之策, 于夹缝中求存图强 之唯一生路也!”
这番话打动了更多中间派贵族。
他们既怕蒙古,也不愿完全被南宋控制,更渴望恢复高昌往日的独立与繁荣。
“两全”、“借力自强” 的说法,给了他们一个看似可行的选择。
会议僵持不下。
最终,巴而术做出了决断。
他一方面“严厉斥责” 了萨仑 等人“不顾大局、妄启边衅”的言论,将其软禁;另一方面,他秘密召见了南宋“商团总办”沈晦 和都护府 新派来的密使,提出了最终条件:
一、高昌接受大宋皇帝册封,为“归义王、高昌回鹘都护”,名义上 奉宋正朔,但内政自主。
二、南宋需立即、持续 提供一批精铁、强弩、铠甲 及火药 配方(或成品),并派遣不超过百人 的军事教官团,协助训练高昌精锐部队。
三、南宋可在高昌城 外指定地点,建立一处小型(驻军不超过五百人)的“护卫营”,名义为保护商团总办及重要商路,实则作为联络与象征性存在。
四、双方扩大 双边贸易,南宋需优先、优惠 购买高昌马匹,并以稳定价格 供应高昌所需之茶、绢、瓷、药。
五、此盟约及册封之事,需 严格保密,对外 仅称“加强友好,共保商路”。高昌对蒙古,仍维持 名义上的臣属 与进贡 关系。
沈晦与都护府密使紧急请示后,临安 方面经过激烈讨论,赵构 拍板:同意!
这是将战略前沿实质性地推进到天山北路 的千载良机,风险虽大,收益更大。
只要高昌不倒向蒙古,就是胜利。
至于军事存在,五百人规模不大,却是一个重要的楔子 和信号。
绍兴四十一年,四月。
一支打着“护送特使、颁赐礼物”旗号 的宋军精锐小队(实为三百人),护送着携有册封诏书、金印、冠服 的礼部正式使团,抵达高昌。
册封仪式在王宫内秘密举行,巴而术 跪接诏书、金印。
同时,在城外一处早已准备好的营垒,升起了宋 字军旗,五百名 从河西牙兵 和西军 中精选的悍卒入驻,随行的还有五十余名 精通骑射、守城、火药运用 的教官。
“西州”(高昌地区古称)的城头,虽未公开变换旗帜,但其政治风向,已然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
南宋的册封与微型驻军,如同投入西域天平的一枚关键砝码,虽然轻微,却清晰地改变了平衡。
高昌回鹘 在名义和实质上,都成为了南宋“断蒙古右臂” 战略中,最前沿、也最关键的藩屏。
消息通过隐秘渠道迅速扩散,西辽残部闻之士气大振,河西诸部归附之心更切,而蒙古 在西域的统治,第一次出现了公开的、带有军事同盟性质的裂痕。
尽管风暴的前奏已然可闻,但南宋的旗帜,终于实质性地,插在了天山 的北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