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事的商队被那津吏指到队伍最前头,伙计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连拉车的老黄牛都甩着尾巴,蹄子踩在石板路上“嗒嗒”响,透着股轻快劲儿。对岸长安城的轮廓在水汽里浮沉,檐角的飞翘看得越来越真,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可这顺当日子没多会儿,就卡了壳。
商队的车轱辘刚碾到渡口最边儿,准备上那艘刚靠岸的宽底渡船时,打亭舍里踱出来个穿深色吏服的中年津吏,腰上的令牌坠子晃悠着,眼皮耷拉得快盖住眼珠子,嘴角撇着,活像谁欠了他三吊钱。
“停下停下!”他抬抬手,那模样跟赶苍蝇似的,“谁的队?查验!”
吴管事赶紧从马上下来,脸上堆着笑,把早就备好的货物清单和关传双手递上去:“这位令史,咱是吴记商队的。王令史刚验过,说让咱先渡河呢。”
那津吏捏着竹简,漫不经心地溜了两眼,鼻孔里“哼”出个响儿:“王小子验的?他懂个屁!”说着,绕着商队的车转了圈,手指在一麻袋皮货上戳了戳,“这皮货成色,也就糊弄糊弄外行。还有这些陶器,我看啊,磕碰破的少不了。”
吴管事脸微沉,可语气还透着恭敬:“令史明察,这都是边郡来的好皮子,陶器也用草绳捆得严实,绝没破的。”
“你说没破就没破?”津吏停下脚,斜着眼剜吴管事,手指捻着胡须,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查验这事儿,可松可紧。想顺顺当当上船,也容易。要是得仔细验……嘿嘿,日落西山你也别想走。”
这暗示跟渭河里的石头似的,裸得扎眼。
吴管事脸上的笑僵了,偷偷瞟了眼队伍后头的陈默,心里头不是滋味——刚靠人家机灵劲儿占了回先,这就又让人卡脖子?
陈默在后面听得真真的,往前挪了两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那津吏听见:“令史要仔细验,那咱就仔细验。刚好小的方才帮王令史核渡资,瞅着好几处账对不上呢。比如第三艘船,记的是二十五匹蜀锦,该收五百钱,账上却只记了四百八;第五艘船杂货混着布匹,算下来少了三十钱……许是王令史头回当值,忙中出了错?”
他说得慢,每个数都咬得清楚。
那津吏脸“唰”地就变了,眼神跟刀子似的扎向陈默:“你这小子,胡吣什么!渡资账目轮得到你插嘴?”
陈默还带着那副没脾气的笑:“令史别气。小的哪敢胡吣?就是怕公家吃亏,或是让过往的人多掏了冤枉钱,那多不地道。”
津吏的额头冒了层细汗,手攥得死紧。这些账上的猫腻,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哪想到这小子跟算盘算珠似的,一点都不含糊?真捅出去,虽说掉不了脑袋,可罚俸、丢差事是跑不了的。
他瞪着陈默,牙咬得咯吱响,最后从牙缝里挤字:“哼!看你商队货物齐整,也没违禁的,赶紧上船!别挡着渡口!”
说着,抢过吴管事手里的竹简,胡乱盖了个印,转身就往亭舍走,步子迈得急,跟后头有狗追似的。
“噗——”阿旺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捂嘴。
吴管事抹了把额角的汗,用力拍陈默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陈默拍趴下:“好小子!”
“登船!快登船!”吴管事喊了一嗓子,商队的车轱辘又开始转,稳稳地驶上跳板,进了渡船的船舱,跟钻进巨兽嘴里似的。
陈默走在最后,上跳板时回头瞅了眼那亭舍,嘴角勾了勾。
河风卷着水汽扑过来,阳光洒在渭河里,金闪闪的晃眼。对岸长安城的城楼子,连上头飘的旌旗都看得清了。
他低声念了句:“长安……” 新的坎儿,就在对面等着呢。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