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离了岸,跟条笨头笨脑的老鳖似的,慢悠悠蹭离泥滩。陈默冷不丁被晃得一个趔趄,慌忙抓住船舷,手心攥得死紧,木头凉丝丝的,倒让他定了定神。
“抓稳喽!”阿旺叼着根草棍凑过来,笑他怂,“渭水这怂货,看着光溜,底下暗流能把牛犊卷跑!”
陈默没接话,眼睛直勾勾盯着船身——好家伙,居然没瞧见一颗钉子!木头缝里塞着麻丝,黑乎乎的桐油灰把缝填得严实,闻着一股河腥混着木头朽味儿,冲得人鼻子发痒。
“这船……不用钉子?”他忍不住挠挠头。
“钉子?金贵着呢!”阿旺一巴掌拍在船帮上,震得陈默耳朵嗡嗡响,“瞅仔细喽!全是榫头咬着榫头,老木匠的手艺,比那些瞎钉钉子的破渔船结实十倍!”
船工们正喊着号子摇大橹,那橹跟片超大的梧桐叶似的,插进水里就难拔出来,每晃一下,船身都要跟着哆嗦,在浑黄的河水里挪得比蜗牛还慢。帆蔫头耷脑挂着,今天这鬼天气,一点风都没,白瞎了这么大块布。
陈默靠在船舷上,风刮得脸生疼,心里却直打鼓——这破船,真能扛住河心的乱流?他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半块干粮,是吴管事塞给他的,硬得能硌掉牙,可此刻攥在手里,倒有了点底气。
对岸长安的影子在雾里飘,一会儿清楚得能看见城头的旗子,一会儿又糊成一团,跟幅没干的水墨画似的。后头北岸的渡口早缩成了个吵吵嚷嚷的黑点儿,陈默瞅着,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前几天还在边郡的野地里跟土匪玩命,这会儿居然要踩进大汉朝的心脏了,跟做梦似的。
“听说没?陛下又要收拾匈奴了!”旁边几个商人正扎堆嘀咕,声音压得低,可风跟长了耳朵似的,全灌进陈默耳朵里。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支棱起耳朵。
“可不是!车骑将军李广都挪到云中郡了!”一个胖大商人咂着嘴,脸皱得跟个核桃,“这仗一打,商路指定得堵,咱这批货怕是要砸手里!”
李广?陈默心里火苗“噌”地窜起来——没错,就是这时候!他正琢磨着,又听见个尖嗓子接话:“李将军是厉害,可我听说啊……陛下近来瞧上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谁啊?”
“好像是平阳公主府里的骑奴,姓卫……”尖嗓子压得更低了,“听说弓马溜得很,陛下待见得紧!”
卫!卫青!
陈默攥着干粮的手“咔吧”一声,差点把那破饼捏成渣。他娘的!真让他撞上了!这时候的卫青,果然还在平阳府里!
“瞎扯!”胖商人啐了一口,“一个骑奴能成啥气候?陛下再缺人,也不能把兵权给个奴才!”
“那可不一定!”尖嗓子不服气,“这年头,啥怪事没有?不过啊……窦太皇太后那边,听说鼻子都气歪了……”
窦太皇太后?陈默心里门儿清——这老太太是老派头,就信“无为而治”,跟汉武帝那股子折腾劲儿对着干呢。看来卫青想往上爬,前头的坎儿还不少。
“嘘!作死啊!”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赶紧捂住尖嗓子的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朝堂上的事也敢嚼舌根?嫌命长了?”
几个商人立马闭了嘴,转头扯起长安的物价,可陈默的脑子早飞了——机会!这他妈就是机会!他知道卫青往后能坐到啥位置,这时候凑上去,哪怕只是递杯茶水,将来都是天大的情分!
正想得心头冒火,渡船猛地一晃,跟被河底的鬼拽了一把似的,差点把陈默甩进水里。
“抓牢!过中流了!”船老大扯着嗓子吼,声音比浪头还高。
河心的水果然邪性,打着旋儿往下拽,船身跟筛糠似的乱颤,“嘎吱嘎吱”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有个小媳妇吓得直哭,抱着男人的胳膊抖得跟秋风里的叶子似的。
陈默也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抱着船舷,指甲都快抠进木头里。他娘的,这破船要是真散了,他这条小命就得喂渭水的鱼!
好在船工们是真有本事,喊着号子跟拔河似的扳橹,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总算把船稳住了。又晃悠了半晌,渡船总算挪过了最险的地界,船身渐渐稳了下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人腿一软直接蹲在了船上。
陈默抹了把脸,一手的冷汗,可再抬头看对岸,脚底板都开始发烫——
长安!
那城墙跟条灰黑色的巨龙似的,盘在平地上,高得能遮住半拉天。城墙上的箭楼跟锯齿似的排开,赤红色的旗子“哗啦啦”响,透着股子威严,压得人不敢喘气。码头上更是乱成一锅粥,车马挤成一团,吆喝声、牲口叫、车轮碾石头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闹哄哄的,却又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生气。
这就是长安!大汉的根!
渡船“咚”地撞上南岸码头,震得人脚底板发麻。
“到了!长安到啦!”阿旺扯着嗓子喊,伙计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忙着解绳子卸货物,牛啊马啊叫得欢实。
陈默站在船头,深吸了口气。空气里都是味儿,有马粪味,有烤饼香,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权力和金银的气息。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平阳公主府……卫青……
他抬脚跳上码头的木板,木头“吱呀”一声,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警告。
陈默咧了咧嘴,露出点笑,眼里闪着光。
“老子,到长安了。”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