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次踏入那座灯火通明的内厅,陈默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还是在偷偷转筋。
厅内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冻成了冰块,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
平阳公主依旧端坐主位,面沉似水,但那双凤目里不再是单纯的怒火,而是翻涌着被触犯权威的冰冷风暴。她下方,跪着一片人——赵铭、几个账房管事、马厩老管事、工坊的匠人头领……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大管事垂手站在公主身侧,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卫青将陈默带到厅中,便默默退到了一旁阴影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但目光始终锁定着场中。
陈默飞快地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这阵仗……是三堂会审?还是准备集体甩锅大会?
“陈默。”公主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你可知罪?”
上来就王炸?!陈默心里狂喊“卧槽”,面上却强迫自己稳住,躬身行礼:“殿下,小人不知身犯何罪。”
“哼!”旁边跪着的赵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指着陈默,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殿下!证据确凿!就是他核验账目不力,导致府库亏空!也是他,用不明药物接触马匹,导致骏马中毒!如今贡品被毁,定也是他怀恨在心,指使同伙所为!此獠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我勒个去!这帽子扣得,一环扣一环,直接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赵先生!”陈默猛地转头,目光直视赵铭,声音也扬了起来,“你说我核验不力,为何采买、库房关键人证恰在此时出事?你说我毒害马匹,我当日救治赤焰,所用之物人尽皆知,何来毒药?你说我毁坏贡品,我被禁足房中,如何指使?你这般牵强附会,血口喷人,莫非是做贼心虚,急于找人顶罪吗?!”
“你……你胡说!”赵铭被噎得脸色涨红。
“够了!”公主一声冷喝,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陈默身上,“陈默,赵铭所言,虽有不尽不实之处,但账目纰漏、马匹中毒,你嫌疑最重,这是事实。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何话说?”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陈默肩上!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么说出自己的发现,要么……就真的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
说吗?说出来,就等于承认自己私下做了调查,甚至可能暴露卫青和石柱!风险极大!万一公主不信,或者为了稳定局面直接把他处理掉呢?
不说?那就只能任人宰割!
妈的!拼了!与其窝窝囊囊背黑锅,不如搏一把!
陈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厅内冰冷的空气和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他抬起头,目光迎向公主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坚定:
“殿下!小人确有话说!此事,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乃是有心人精心策划,一石数鸟之毒计!”
2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一直垂着眼睑的大管事,也猛地抬起了头。阴影里的卫青,身体微微前倾。
赵铭等人更是脸色骤变。
“哦?”公主凤目微眯,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毒计?你且细细说来。若有一字虚言,本宫定不轻饶!”
“是!”陈默心一横,语速加快,“殿下请想,账目、马匹、贡品,三件事几乎同时爆发,目标直指小人,时机又恰在小人侥幸为殿下略尽绵力之后,这难道不蹊跷吗?若真是小人所为,何必在自己刚露头角、最惹人注目之时动手?此其一,不合常理!”
他顿了顿,观察公主的反应。公主面无表情,但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其二,马匹中毒!小人那日救治赤焰,所用清水、艾草灰,皆寻常之物,多人可见。若小人真要投毒,何须先行救治,惹人怀疑?此其二,逻辑不通!”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从袖中取出那块小心包裹的、带着诡异暗红色残留的碎叶陶片(他之前偷偷刮下来一点备用),双手呈上,“殿下明鉴!此乃小人今日饭菜中所发现之物!经小人用醋试探,此物变色散发异臭,疑似含有剧毒!”
哗——!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饭菜下毒?!这可是在侯府内院!目标直指被禁足的陈默!
公主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身后一名侍女立刻上前,接过陶片,谨慎地检查后,对公主点了点头。
“此物……你从何得来?”公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送饭仆役送来,小人察觉有异,暗中留下。”陈默如实回答,心跳如擂鼓,“而且,小人发现,此物散发之气味,与那日马厩之中,中毒马匹口吐白沫时所散发的酸腐气味,极为相似!”
他豁出去了!直接将马匹中毒和自己被下毒联系了起来!
“荒谬!”赵铭尖叫起来,“分明是你自己弄些污秽之物,故弄玄虚,混淆视听!殿下切莫相信他!”
“是不是故弄玄虚,一查便知!”陈默毫不退缩,目光炯炯,“殿下!小人怀疑,府中厨房之内,藏有此种毒物!并且,下毒之人,与构陷小人、毒害马匹、甚至损毁贡品者,很可能乃是同一伙人!他们既能将手伸入厨房,对小人下毒,那在马匹草料或饮水中做手脚,更是易如反掌!”
他这番推断,如同连珠炮,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一个隐藏在府内的、能量不小的阴谋团伙!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陈默这大胆的指控惊呆了。
公主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锐利如刀,在陈默和赵铭等人脸上来回扫视。
“厨房……”公主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转向大管事。
大管事立刻躬身:“老奴即刻去查!”
“不必了。”一个沉静的声音从阴影处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卫青迈步而出,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褐色瓦罐。他走到厅中,将瓦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一股熟悉的、带着腥涩和酸腐的气味,隐隐散发出来。
“殿下,”卫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物,是在厨房灶台后隐蔽处搜出。经查,前日傍晚,赵先生身边仆役赵五,曾鬼鬼祟祟在此处停留。”
3
轰——!
卫青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赵铭头上!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他指着卫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铭!”公主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你有何话说?!”
“殿……殿下!冤枉!卫青他……他血口喷人!这瓦罐……这瓦罐定是他栽赃陷害!”赵铭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小人对殿下忠心耿耿,岂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陈默与卫青勾结,陷害小人啊!”
“陷害?”公主冷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主位,来到那瓦罐前,俯身看了看,又用冰冷的目光扫过赵铭,“那你告诉本宫,陈默饭菜中的毒物从何而来?马匹为何恰好在他‘诊治’后中毒?贡品又为何在此时被毁?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公主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冷,如同重锤,砸得赵铭体无完肤。
“小人……小人不知……小人……”赵铭已经语无伦次,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陈默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股寒意。赵铭看样子是完了,但他背后是否还有人?这瓦罐里的毒物,到底是什么?来源是哪里?这些,都还没有答案!
“殿下,”陈默再次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当务之急,是查明此毒来源,以及……尽快救治中毒的马匹!若能救回马匹,或许能从中找到更多线索!还有被损毁的贡品,若能修复,亦是挽回损失之道!”
公主猛地转头看向陈默,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想到的竟然是救治马匹和修复贡品?
“你能救马?能修复贡品?”公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疑。
“小人……愿意一试!”陈默硬着头皮道。救马?他只有一些粗浅的兽医知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修复贡品?他连被毁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这关键时刻,他不能怂!“需尽快查验马匹状况,并查看贡品损毁程度!”
公主盯着陈默,看了足足有三息之久。厅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好!”公主终于吐出一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卫青!”
“在!”
“你带陈默,即刻前往马厩!全力救治马匹!所需药物,尽管去府库支取!大管事!”
“老奴在!”
“你带人,彻查赵铭及其所有关联人等!给本宫挖地三尺,也要查出同党与毒物来源!工坊匠人,带陈默去看贡品!”
“是!”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侯府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围绕着破解阴谋、挽回损失高速运转起来。
陈默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这第一关,他算是闯过来了!
他和卫青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决心。
“陈先生,请随我来。”卫青低声道。
陈默点头,跟着卫青,快步走出内厅,再次投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4
马厩里,气氛悲凉而紧张。
几匹中毒较深的马已经奄奄一息,包括赤焰在内,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嘴角不时溢出带着血丝的泡沫。兽医在一旁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陈默蹲在赤焰身边,仔细检查它的瞳孔、舌苔,又凑近闻了闻它呕吐物的气味。确实和那瓦罐里的毒物气味同源!
“怎么样?”卫青在一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毒性很烈……像是某种矿物和植物混合的毒素……”陈默眉头紧锁,脑子飞快搜索着前世模糊的记忆,“需要解毒……绿豆?甘草?或者……活性炭?”
活性炭这时代肯定没有!绿豆甘草倒是可能!
“快!去煮大量的绿豆甘草水!想办法给马灌下去!能稀释一点毒性是一点!”陈默对旁边的马夫喊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常规的解毒办法了。
然后,他又对卫青说:“卫小哥,找些木炭来,要烧透的,碾成最细的粉末,试试看能不能给马喂下去一点,或许能吸附毒素!”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能有点用!
安排好马厩的事,陈默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工坊匠人去看贡品。
存放贡品的工坊偏殿一片狼藉。那盏精心打造的鲸油灯被砸得扭曲变形,灯罩碎裂。那架折叠书案,更是被人用利刃砍得七零八落,几乎散架!
“这……这他妈是泄愤啊!”陈默看得心头火起!这不仅仅是破坏,更是对他和公主心血的践踏!
“能修吗?”匠人头领哭丧着脸问。
陈默围着残骸转了几圈,大脑飞速运转。鲸油灯结构复杂,变形严重,估计难了。折叠书案……主体结构毁了,但一些榫卯结构和皮革连接的概念还在……
“书案……或许可以试试重做一个简化版的!但时间……”陈默看向匠人头领,“我需要人手!最好的木匠和皮匠!连夜赶工!”
“有!有!”匠人头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陈默立刻拿起炭笔,在准备好的木板上,开始画简易的草图,标注关键连接点和皮革包裹的位置。他一边画,一边飞快地解释,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关枪。
工坊里,灯火通明,锯木声、敲打声、皮匠缝制的声音响成一片。陈默穿梭其中,时而指导,时而亲自动手调整,忙得脚不沾地。
卫青安排好了马厩那边的事,也默默来到工坊,看着在灯火和木屑纷飞中,那个专注、自信、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陈默,眼神深邃。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
5
天色微明。
马厩传来消息,灌下绿豆甘草水和木炭粉后,有两匹中毒较轻的马情况稳定了下来,但赤焰等几匹严重的,依旧生死未卜。
工坊这边,经过一夜奋战,一个简化版、但功能完备的折叠书案雏形,终于立了起来!虽然外观粗糙了些,但开合顺畅,结构稳固!
陈默累得几乎虚脱,靠着柱子直喘气。
大管事那边也有了进展,连夜审讯,撬开了赵铭和他几个核心同党的嘴,挖出了另外两个藏在账房和工坊的内应,并且初步查明,那毒物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罕见矿物毒,混合了某种毒草汁液,赵铭是通过一个黑市商人搞到的。
脉络基本清晰了。赵铭因嫉妒陈默“上位”,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勾结同党,策划了这一切,意图将陈默置于死地,并趁机搅乱侯府,或许还想浑水摸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即将平息时,一个负责搜查赵铭房间的亲卫,急匆匆赶来,呈上了一件东西——一小块被烧得只剩残角的绢布,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似乎是某种家族或者组织的徽记图案!
大管事看到那图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殿下……”他声音干涩地转向一直坐镇内厅,一夜未眠的平阳公主,“这图案……似乎是……馆陶大长公主府上……”
馆陶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姑姑,窦太后的爱女!
平阳公主拿着那块残角绢布,看着上面模糊的印记,刚刚稍霁的脸色,瞬间再次阴沉如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骇人!
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牵扯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