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亮了,侯府却比夜里还安静。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触了霉头。
陈默顶着一对黑眼圈,揣着那点糖屑和包着木屑的布包,又去找大管事。
“大管事!我有新证据!”
大管事正在喝茶,见他闯进来,一口茶差点呛着。“陈先生,你怎么又……”
“你看这个!”陈默把布包摊在桌上,“包袱皮上的糖屑,厨房昨日丢了蜜饯!门闩断口有金属碎末,不是木刺!刘老歪的手是木刺划伤,对不上!”
大管事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就凭这些……”
“还有那两个侍女!”陈默急道,“她们作证时眼神躲闪,分明是心虚!我打听过了,她们家里最近都得了不明不白的钱财!这难道是巧合?”
大管事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陈先生,我知道你与卫青交好。可此事……公主已然定论。况且,那两位侍女是宫里出来的,她们的家事,我们如何能查?”
宫里!陈默心里一沉。果然牵扯到宫里!
“那就更要查清楚!”陈默豁出去了,“万一有人借着宫里人的手,构陷侯府得力的人,其心可诛啊大管事!”
大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被这话触动了。侯府内部倾轧他见得多了,但若牵扯到外面,尤其是宫里,性质就不同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通报,公主召大管事和陈默去正厅。
2
正厅里,平阳公主端坐上位,脸色依旧不好看。令人意外的是,卫青也被两个护卫押着站在堂下,他背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旁边,赫然站着那个瘦高个宦官,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陈默,”公主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耐,“你一再声称卫青冤枉,可有实证?”
陈默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糖屑和门闩碎末的证据说了,也提到了侍女家中的不明钱财。
那宦官尖声笑了起来:“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些许糖屑,一点金属末,就能证明卫青清白?那咱家还说这是他自己不小心沾上的呢!至于侍女家中钱财,兴许是人家祖上积德,忽然阔绰了呢?”
他转向公主,躬身道:“殿下,此等牵强附会之词,实乃胡搅蛮缠!卫青罪证确凿,陈默分明是伙同狡辩!依咱家看,应将此二人一并治罪,以正府规!”
公主的目光在陈默和卫青之间逡巡,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卫青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伤痛而低哑,却异常清晰:
“殿下,青,有话要说。”
3
所有人都看向他。
卫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宦官,然后落在公主身上:“青,想问那作证的侍女几个问题。”
宦官脸色微变:“罪奴还敢狡辩!”
“既已定罪,问几句话又何妨?”卫青语气平稳,“莫非,有人怕青问出什么?”
公主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带侍女。”
很快,那两个小侍女被带了上来,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卫青看着她们,缓缓问道:“你们那夜,看见我与黑影在库房后墙交谈?”
“……是。”一个侍女颤声答。
“库房后墙,靠东还是靠西?”
“靠……靠西。”
“当时,月亮在哪个方向?”
侍女愣住了,抬头茫然地看了看,结结巴巴:“在……在……奴婢没注意……”
“我替你说吧,”卫青道,“前夜阴天,无月。只有廊下几盏风灯,光线昏暗,根本照不到库房西墙根。”
厅内顿时一静。
另一个侍女急忙补充:“或许……或许是东墙根!奴婢记错了!”
卫青看向她:“东墙根紧邻马厩,当夜有几匹烈马不安,马夫一直在附近看守。你们可见到马夫?”
“没……没有……”
“这就奇了,”卫青声音依旧平淡,“马厩灯火通明,人马走动,你们既能看清我与黑影交谈递物,怎会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马夫?”
两个侍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4
那宦官眼看情况不妙,急忙插嘴:“就算她们记错了地方!金饼玉饰从你床下搜出,总是铁证!”
卫青转向他,目光锐利:“请问这位内官,那些金饼,是官铸还是私铸?可有印记?玉饰是何款式,出自哪家工坊?”
宦官被他问得一噎,他哪里知道这些细节,支吾道:“自然是……是赃物,来路不明!”
“既然来路不明,何以断定是青所窃?”卫青步步紧逼,“而非他人栽赃?”
“你床下搜出,不是你还能是谁!”
“若有人能买通侍女作伪证,自然也能买通他人,将赃物放入青之床下。”卫青说完,不再看那宦官,再次向公主叩首,“殿下明鉴!青入府以来,所有俸禄赏赐,皆有账可查,从未有过大额不明钱财。青虽出身微贱,亦知廉耻,断不会行此鼠窃狗偷之事,更不敢里通外贼,辜负殿下信任!”
他背上的伤口因动作而裂开,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囚衣,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挺直脊梁,看着公主。
陈默趁机上前:“殿下!卫青所言句句在理!侍女证词漏洞百出,赃物来源不明,显系有人精心构陷!请殿下彻查幕后主使,还卫青清白,也肃清府邸!”
5
平阳公主看着堂下。两个侍女抖如筛糠,眼神涣散。那宦官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卫青虽身受重伤,却逻辑清晰,不卑不亢。陈默一脸急切,却言之有物。
她不是傻子。之前是被接连的“证据”和卫青的出身先入为主蒙蔽了双眼。此刻抽丝剥茧,疑点重重。
若真是构陷……谁的手能伸这么长?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除掉一个得势的骑奴?
她想起皇帝对卫青操练护卫的些许赞许,想起馆陶公主之前的刁难……心里猛地一沉。
“够了。”公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看向那宦官:“内官,此事疑点甚多,本宫需细细查证。不劳内官费心了。”
宦官脸色大变:“殿下!这……”
“送内官出府。”公主直接打断,不容置疑。
护卫上前,那宦官狠狠瞪了卫青和陈默一眼,悻悻而去。
公主又看向那两个侍女,眼神冰冷:“拖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
“殿下饶命啊!”侍女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厅内只剩下公主、大管事、陈默和卫青。
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卫青,目光复杂。许久,她才轻声道:“卫青,你……受委屈了。”
6
卫青被当场释放,官复原职。公主还特意赏了伤药,让他安心养伤。
陈默扶着卫青走出正厅,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妈的,总算……”陈默长舒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卫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巍峨的正厅,又看了看陈默。
“先生,”他声音沙哑,“多谢。”
“谢个屁!”陈默捶了他肩膀一下,又赶紧缩手,“你小子,刚才可真够镇定的!我都快吓尿了。”
卫青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倒吸一口冷气。
“走吧,”陈默架住他,“回去给你上药。这顿打,不能白挨。”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远。
影子拖在身后,很长。
厅内,平阳公主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幽深。
这场风波看似过去了,但她知道,水下的暗涌,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