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晌午,日头正毒。前方地平线上终于不再是单调的灰黄,出现了一片模糊的绿色,还有水光反射的亮斑。
“月亮泪”湖。
湖边东南方向,散落着大片灰白色的帐篷,像雨后冒出的蘑菇。牛羊成群,远远看去像撒了一地的芝麻。几面秃发部的狼头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霍去病趴在沙丘后面,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营地,胸膛剧烈起伏,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兴奋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铁锈味。
“守卫真他娘松。”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哨塔上就俩打瞌睡的!巡逻队半天不见影儿!”
陈默趴在他旁边,眯眼估算着距离和营地布局。帐篷分布散乱,中央有几顶大帐,应该是贵族居所。牲畜圈在外围,靠近湖边。整个营地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松懈。
“主力不在,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来。”陈默轻声道,“但人数还是比我们多。”
“多顶屁用!”霍去病啐了一口,“一帮老弱妇孺!老子直接捅穿他心窝子!”
他缩回身子,对后面跟来的几个幢主快速下令:“我带三百人,直冲中间那几顶大帐!宰了他们的头人!剩下的人……”他看向陈默,“你带着,堵住东西两边,别让他们聚拢!再分一队人去烧帐篷,往死了吓唬他们!”
陈默点头,补充道:“派一队弓手,抢占湖边那个小土坡,压制可能从西边来的援军。再分二十人,去抢牲畜,往南赶,制造混乱,也当咱们的储备。”
霍去病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行!就这么干!”他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外围交给你了!别让苍蝇扰了老子杀人!”
他翻身上马,环首刀出鞘,雪亮的刀锋映着烈日。
“兄弟们!”他声音不大,却像闷雷滚过每个士兵的耳边,“吃肉还是喝风,就看这一锤子买卖!跟我冲!”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三百骑兵如同鬼魅,从沙丘后猛地窜出,马蹄包着的皮子踩在沙地上声音沉闷,像死亡的鼓点。
营地边缘一个正在打盹的匈奴哨兵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片黑色的潮水涌来,他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支弩箭就钉进了他的咽喉。
“敌袭——!”
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但太晚了。
霍去病一马当先,像支离弦的箭,无视两侧惊慌失措的匈奴人,笔直地插向营地中央那几顶最华丽的大帐。刀光闪烁,挡在他前面的零星抵抗如同稻草般被劈开。他冲锋的路线像用尺子量过,精准,狠辣,直取核心。
陈默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子杀人时的样子,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残忍又精准得吓人。
“动起来!”陈默收回目光,对自己负责的部队下令,“甲队占东面那个缺口!乙队去西边,把散兵往湖里逼!丙队,点火!丁队,抢牲畜!”
汉军士兵如同泼出的水,迅速散开,各司其职。
几个帐篷被火箭点燃,浓烟滚滚升起。受惊的牛羊炸了窝,哞哞咩咩地乱窜,撞翻了帐篷,踩踏了人群。妇女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吼,混成一片。
陈默策马立在一个稍高的土包上,冷静地观察着全局。他看到霍去病的人马已经冲到了中央大帐附近,和一群匆忙集结起来的匈奴护卫绞杀在一起。霍去病那身显眼的胡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刀光过处,人仰马翻。
东面,他安排的甲队成功堵住了一股试图集结的匈奴兵,用弓弩远远压制。西面,乙队把几十个慌不择路的匈奴人赶进了冰冷的湖水。湖边土坡上的弓手几次齐射,打散了西边更远处几个帐篷里冲出来的人影。
混乱。彻底的混乱。
匈奴人根本没想到会遭受攻击,而且是从他们视为绝对后方的漠南方向杀来的汉军。仓促间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像没头的苍蝇。
陈默看到两个匈奴兵试图骑马冲向中央战团去报信,他打了个手势,身边几个护卫立刻张弓,箭矢呼啸着将那两人射落马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央区域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霍去病浑身是血,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头颅,从那顶最大的帐篷里走出来,将头颅高高举起。
“秃发王已死!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穿透喧嚣,在营地上空回荡。
残余的抵抗,随着这句话,彻底崩溃。
陈默轻轻吐出一口气。成了。代价比预想的要小得多。
他策马缓缓走向中央区域。沿途是燃烧的帐篷,倒毙的尸体,惊惶跪地求饶的妇孺,还有被汉军驱赶着聚拢在一起的俘虏。
霍去病站在那顶大帐前,把头颅扔给亲兵,正用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绸布擦着刀上的血。看到陈默过来,他扬了扬下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杀戮后的亢奋。
“怎么样?老子说过,一冲就散!”
陈默看着他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还有顺着刀锋往下滴落的血珠,点了点头。
“外围肃清了。缴获正在清点。”
霍去病把擦干净的刀插回鞘,走到陈默马前,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现在,该你兑现赌约了。陈司马,我这打法,管用不管用?”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烟火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管用。”
霍去病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畅快的大笑,笑声在狼藉的营地上空回荡。
陈默没有笑。他的目光越过霍去病的肩膀,看向更北方。那里,是单于庭所在的,更遥远、更危险的漠北腹地。
这一次赌赢了。下一次呢?
(第二百零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