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儿热得邪乎,未央宫大殿里跟扣了个大蒸笼似的,热气裹着檀香味儿往人鼻子里钻。陈默站在武将堆里,偷偷往旁边挪了挪脚,新发的官靴硬邦邦的,硌得他脚后跟直抽抽,跟踩在石头上似的。眼瞅着快要散朝了,他正琢磨着回去能不能赶上厨子做的凉面,醋得多放两勺才够味儿。
“臣有本奏!”
好家伙,这嗓子尖得跟宫门口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穿透力贼强,一下子把殿里的昏昏欲睡全搅没了。只见个穿红袍的老头儿举着笏板,跟打了鸡血似的蹿出来,花白胡子抖得跟秋风里的干草杆子一样,颤颤巍巍的。
满大殿的人瞬间都精神了,陈默瞅见前头几个老将军偷偷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得,都是老油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儿这朝散不了,得站久了。
那老头儿是御史大夫张汤,脸皱得跟放蔫了的茄子似的,紫不溜秋的。“臣弹劾关内侯陈默!此人出身卑贱,靠着些歪门邪道蛊惑君上!”
陈默感觉后脖颈子唰地一下就凉了,像被人兜头泼了盆井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眼角余光扫过去,瞅见对面文官堆里,好几个脑袋偷偷往这边撇,嘴角还憋着笑,跟看耍猴似的。
“什么画图法,什么新式马鞍!”张汤往前凑了两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溅在前面的金砖上,“都是些奇技淫巧!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咱们汉军打仗,靠的是刀硬马快,哪用得着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陈默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昨天试新弩时蹭到的松油,黏糊糊的。他听见旁边霍去病气得直喘粗气,胸脯起伏得跟风箱似的,活像头随时要冲出去打架的小牛犊,手都按在剑柄上了。
龙椅上那位没吭声,就那么端坐着,手指头在扶手上一下下敲啊敲,“笃、笃、笃”,敲得人心里发慌,跟敲在鼓点上似的。
张汤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从怀里掏出卷竹简,“哗啦”一下展开,竹简末端还沾着点泥。“臣查过了!此人祖上三代都是庶民!他爹就是个赶大车的,走南闯北拉货的!这种出身,哪配站在这大殿上!”
文官堆里有个年轻的“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还一抽一抽的。陈默突然想起他爹那双裂满口子的大手,每到冬天就冻得跟老树皮似的,往外渗血珠子,却总在他出门前,往他怀里塞块热乎乎的麦饼。
“更可恨的是!”张汤嗓子又拔高一度,跟扯着嗓子喊冤似的,“他竟敢改动军制!什么按军功分田亩细化章程,这是要动摇国本啊!祖宗的军法岂能说改就改!”
卫青突然咳嗽了一声,就那么轻轻一声,跟羽毛扫过似的。可怪了,大殿里顿时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窗户纸的声儿,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陈默觉着脖子上像架了把冰刀子,凉飕飕的,直往骨头缝里钻。他瞥见张汤的笏板底下沾着点墨渍,黑糊糊的一团,形状居然跟漠北地图上那个月牙形绿洲特别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霍去病实在憋不住了,梗着脖子就要往前冲,嘴里还嘟囔着“你个老东西胡说八道”,被卫青一个眼刀钉在原地,跟被点了穴似的,脸憋得通红。
这时候龙椅上终于传来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说完了?”
张汤赶紧“噗通”跪下了,脑门上的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掉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小湿点。
皇帝老儿慢悠悠站起身,玄色龙袍窸窸窣窣响,像风吹过树叶。他踱着步子溜达到张汤跟前,弯腰捡起那卷散了架的竹简,随便翻了两页。
“爱卿真是操心啊...”皇帝突然把竹简往张汤怀里一扔,竹片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连人家祖上赶大车都查得门儿清,怎么没查查今年关内的粮草够不够?”
张汤跪在地上直哆嗦,官帽都歪到一边去了,露出光溜溜的后脑勺,跟个受惊的鹌鹑似的,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皇帝背着手,又溜达到陈默跟前,盯着他官靴上沾的泥点子看了会儿,那泥还是昨天去军营试马时蹭的。“昨儿又去军营了?”
陈默喉咙发干,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只能嗯了一声。
“你那马鞍...”皇帝突然转过身,声音在整个大殿里回荡,跟敲钟似的,“经少府核算,省下的草料够养三百匹战马,开春就能多编一个骑兵队。”
他抬脚踢了踢张汤散落的竹简,竹片在地上滑出老远:“比这些写满废话的竹片子实在多了。”
霍去病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用袖子捂住嘴,肩膀还在那儿抖。陈默觉着靴子里的脚指头终于能活动了,刚才绷得太紧,都快麻了。
散朝的时候,陈默故意走慢了些,想让腿肚子顺顺劲儿。他看见张汤蹲在地上捡笏板,手还在抖,红袍子后襟湿了一大片,跟尿了裤子似的,看着有点狼狈。
宫门外头,日头正毒。霍去病搂着他脖子嚷嚷:“走!喝酒去!我请客,给你压惊!再叫上赵大膀子他们,不醉不归!”
陈默回头看了眼未央宫高高的台阶,一级级往上延伸,看着就累。日头照在琉璃瓦上,反光刺得他眼睛疼,赶紧眯起了眼。
他摸了摸官袍袖子里藏着的半块肉干,还是上次霍去病给的,硬邦邦的还在。心里踏实了点,不管朝堂上多热闹,这肉干的滋味,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