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沟的水腥味混着铁锈气直冲脑门,赵承渊吐出一口浊水,左手还死死攥着那块烫过的腰牌。前方微光越来越近,不是火把,也不是天光,而是城南老城墙根下排水闸常年渗水形成的青苔反光——小时候他来偷摸钓过癞头鱼。
柳明瑛伏在他背上,身子冷得像块冰。他咬破手指,在她掌心划了两个字:“柳府”。她指尖动了动,没力气回应,但呼吸稍微稳了些。
他拖着人爬上湿滑的石阶,膝盖磕在碎砖上,疼得眼前发黑。义庄早就没人管了,门板歪斜,供桌上积着灰。他撕下里衣布条,给她脚上的割伤口简单包扎,又从怀里摸出半片参嚼碎了喂进她嘴里。这玩意儿还是冷霜月上次留下的,说是西北雪山上长的“千年老参精”,其实也就比萝卜干硬点。
“再撑会儿。”他贴着她耳朵说,“咱家娃还没见过爹呢,不能现在走。”
外头传来马蹄声,一队巡夜的兵丁举着火把走过,影子扫过破窗。赵承渊屏住呼吸,等脚步远了,才敢点起角落里的半截蜡烛。烛光晃了晃,照见墙上挂着的残破神像——那是前朝一个被贬的城隍爷,香火断了几十年,倒成了逃难人的庇护所。
他掏出怀里的炭笔,在墙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标出柳府后巷的送炭路线。自己这张脸太熟,不能露面,只能靠老办法——乔装成运炭的老仆,走柳家祖传的“冬供道”。
三更天,他背着柳明瑛摸到柳府后巷。守夜的是个眼生的小厮,但他认得墙角那口老井的位置。他把炭筐放下,低声说了句:“辛字七号火未尽。”
小厮浑身一震,抬头看他,眼神从警惕变成震惊,转身就往侧门跑。不到半盏茶工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亲自出来,二话不说接过柳明瑛,抬进内院。
赵承渊没跟进去,只留下一句话:“东西在祠堂香炉底下,别让人碰。”
他缩回阴影里,靠着墙喘气。这一趟,命是捡回来了,但心里那根弦绷得太久,差点断在最后一刻。
与此同时,柳太傅正在书房翻看一封密信。信是女儿早年留下的,写着“若夫有难,父当援手”。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终于起身,披上大氅,命人备轿入宫。
皇宫值夜的太监想拦,柳太傅直接甩出三朝元老的腰牌:“本官有紧急军国要事,误了时辰,你担得起?”
御前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眉头紧锁。柳太傅进门便跪,不请安,不寒暄,从袖中抽出一叠血书,啪地拍在龙案上。
“陛下!这是三十七名寒门举子的血书!他们因科举舞弊案落榜,有人投河,有人悬梁,有人活活饿死在破庙里!王守仁一句‘查无实据’,就把这些命当草芥!”
皇帝脸色变了:“你……你有何证据?”
柳太傅冷笑,又取出一张拓印:“这是东厂死士身上搜出的王家旧腰牌,十年前就被抄没入库,如今却出现在围攻忠良的纵火贼身上。陛下觉得,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再嫁祸于人?”
皇帝盯着那拓印,手指微微发抖。
“还有这个。”柳太傅打开玉简,取出半页账册,“王守仁私调兵卒五百,打着兵部旗号围捕朝廷命官之妻,连圣旨都没走一道流程。这是造反,还是清君侧?”
殿内死寂。
良久,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来人!锦衣卫即刻拘捕王党五人,查封府邸,不得走漏风声!”
柳太傅叩首:“臣,谢陛下明察。”
他走出宫门时,天边刚泛白。风雪扑面,他却没叫停轿子,直接让轿夫改道去自家府邸。
而此时,柳府正厅已摆好香案。中使捧着圣旨候在外头,一脸为难。
柳明瑛换上诰命服,由婢女搀扶着走到庭院。她脸色惨白,肚子高高隆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承渊涉嫌通敌,案情重大,暂予羁押待查。其宅院暂不查封,以待审结……”
她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三次,动作标准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就在中使卷起圣旨的瞬间,她腹中一阵剧痛,双腿一软,鲜血顺着裙裾流下,染红了青砖。
没人听见她咬破嘴唇的声音。
婢女尖叫起来:“少夫人!少夫人小产了!”
中使吓得后退两步,手里的圣旨差点掉地上。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能匆匆离去。
柳太傅回来时,正撞上这一幕。他冲进内院,看见女儿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床边一滩血迹还在扩散。
“父亲……”她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孩子……没了……但赵家……不能倒……”
柳太傅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我知道,我都懂。你放心,这一局,爹替你扳回来。”
他转身走出房门,对心腹低语:“去,把剩下的血书全烧了。活着的,安排出京。死了的,记进族谱。”
夜深,义庄烛火未熄。
赵承渊靠在墙边,听着外面风雪呼啸。一名老仆模样的人悄悄进来,递上一封信。
他拆开看完,闭上眼,许久没说话。
然后他低头看向灶膛,将那块烫过的腰牌扔了进去。火苗窜起,映着他右眼角的疤痕。
“这一局,我拿命赌。”
他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铁锹,拍掉上面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