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躺在草席上,手指还在墙面上轻轻敲着。三更天已经过去,外面没了动静,但他知道,冷霜月一定拿到了那片衣摆。他现在不能动,也不敢动。
医官刚走不久,脉案写的是“饮食不洁,毒入脏腑”。这话说得体面,其实谁都明白——牢里哪有什么干净饭?可东厂的人盯着,连诊脉都要隔着纱帘,生怕他借机传话。
赵承渊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沾着刚才咬破舌尖流出的血,在潮湿的墙上一点一点画了起来。先是北斗七宿,再是紫微垣轮廓。这不是胡乱涂鸦,是他用系统反复推演出来的子时赦令星图。只要有人能看懂,就能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松口。
血一滴一滴往下流,混着墙上的霉斑,颜色发黑。他不敢用力,只能用指甲一点点刮,把血渗进砖缝里。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也擦不掉。
画完最后一笔,他喘了口气,翻身侧躺,装作昏迷。嘴里还含着一小片墙皮,咸腥味直冲喉咙。他知道,接下来的事,不在自己手里了。
宫门外,天刚亮。
柳明瑛跪在丹墀下,膝盖底下垫着一块粗布。她从昨天清晨就来了,一句话不说,只是一次次叩首。额头已经破了,血顺着眉心往下淌,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守门禁军早就认出她是赵承渊的夫人,可没人敢放她进去。王党的人暗中传话,说这是“妖言惑众之妻”,谁通融谁担责。
她不管。
布裙底下渗出血迹,不是额头的,是肚子。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她必须等到皇帝露面。
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一直贴着石阶,一下一下磕着。声音不大,但清脆。像是提醒里面的人——我还在这儿。
第一天夜里,风特别大。侍女劝她回去,她说:“我不走。”
第二天中午,太监送来一碗水,她没接。
第三天早上,她的腿已经没知觉了,可她还是抬手,又一次叩下去。
“妾身贱命可折……”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求陛下……容夫君推演国运……”
没人回应。
到了午时,太阳正 overhead,她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整个人往前一栽。血顺着裙角流下来,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暗红。
她咬牙撑着地,硬是没倒。颤抖的手抓住镯子,猛地往石阶上一砸!
“啪”的一声,玉裂如蛛网,碎片飞溅。
这一响惊动了内廷。
柳太傅正在书房抄经,听见小厮慌张来报:“小姐在宫门前跪了三天,现在……现在见红了!”
他手一抖,墨汁泼了一纸。
“什么?!”他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她疯了吗?!”
小厮低头:“她说……宁死不退。”
柳太傅冲出门时,官帽都没戴正。一路跑到宫门,看见女儿趴在地上,衣服都染红了,手腕上那只镯子碎成几段,散落在血泊里。
他腿一软,差点跪下。
“明瑛!你这是干什么!”他一把扶起她,声音都在抖,“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
柳明瑛抬头看着父亲,眼里没有泪,只有倔。
“爹……您教我读《春秋》,说‘忠臣不惧死,烈女不负心’……我现在做的,错了吗?”
柳太傅愣住了。
他看着女儿的脸,忽然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犟着脖子问他:“娘被人害死,为什么不报仇?”那时他沉默,如今他又沉默。
可这一次,他不能再忍。
他慢慢松开女儿,站起身,整了整衣冠,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大殿。
殿前侍卫想拦,他直接把拐杖往地上一杵:“老夫有本要奏!”
文武百官正在议事,皇帝坐在上面,脸色阴沉。昨夜钦天监急报,说紫微垣偏移三度,恐有冤狱动天象。他不信鬼神,可心里压着事。
柳太傅一进来,全场安静。
他走到玉阶前,双膝跪地,声音却像炸雷一样:
“臣柳元朗,三朝元老,今以性命担保——赵承渊无罪!”
满殿哗然。
皇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赵承渊所言国运之事,句句属实!”柳太傅抬起头,老眼通红,“若陛下不信,臣愿当场自裁,以血洗冤!”
他说完,抽出腰间佩刀就要抹脖子。
左右侍卫扑上来夺刀,皇帝猛拍龙椅:“够了!”
大殿瞬间死寂。
皇帝盯着柳太傅,又看向殿外。阳光照在石阶上,那一片血迹还没擦净。碎玉也在,反射着刺眼的光。
就在这一刻,他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帝王好感度+20,解锁“诏狱特赦”权限】
他瞳孔一缩。
这个声音,自从赵承渊入狱后就消失了。现在它回来了。
他慢慢站起身,没说话,转身进了内殿。
门关上的那一刻,手还在抖。
天牢里,赵承渊依旧躺着,一动不动。墙上的星图已经干透,血色发黑,像一道道刻痕。
他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
他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冷霜月不会到现在都没消息。
他闭着眼,耳边是老鼠爬过的声音。肚子饿得发紧,可他不敢吃东西。万一真是毒,他现在不能倒。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是宫里的晨钟,但今天格外沉。
他心里一动:赦令不该在这个时辰。
难道……
他刚想坐起来,门口传来脚步声。
两个狱卒提着灯进来,看了他一眼,低声嘀咕:“听说宫里出事了。”
“谁出事?”
“柳太傅当庭要自杀,保那个赵御史。”
“啊?那他不是王党那边的?”
“谁知道呢,现在满城都在传,说赵承渊能算国运,皇上都不敢动他。”
赵承渊听着,嘴角微微动了下。
看来,柳娘子这次是真的拼命了。
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一块硬物——是那块没吃完的墙皮。他把它攥紧,塞进袖口。
等出去那天,他要把这块墙皮带回家,摆在书桌上。
以后每次吵架,他就拿出来给柳明瑛看:“瞧,这就是你当年给我留的遗书。”
他想着,差点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眼睛有点酸。
他知道她不容易。一个女人,为了丈夫能在宫门前跪三天,连孩子都保不住。这份情,不是嘴上说说的。
他靠在墙上,手指又轻轻敲了三下。
乾上坤下。
泰卦未变。
他还活着,还有机会。
外面天色渐暗,牢房越来越冷。
他把草席拉过来盖住胸口,闭上眼,开始默背《孟子》。这是他每次压力大时的习惯,背一段,心就静一分。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背到一半,耳朵忽然一动。
远处巷口,传来马蹄声。
很轻,但节奏稳定,应该是披着布的蹄铁。接着是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还有人低声咳嗽。
他睁开眼。
是热水马车的味道。
冷霜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