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月睁眼的时候,窗外的更漏刚敲过三更。
她左臂的断骨还没长好,一动就传来钝痛。但她还是撑着坐了起来。药味在鼻尖绕着,苦底里藏着一丝檀香,不是医馆常用的药材味。她盯着门缝外的影子,知道那个人又要来了。
子时三刻,门开了。
红袖端着药碗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她低着头,灰裙扫过地面,发间那点朱砂痣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她把药放在床边,伸手要换绷带。
冷霜月没动。
“你每天都准时来。”她说,“一秒不差。”
红袖顿了顿,“伤员需要按时服药。”
“可你连呼吸都压得一样。”冷霜月盯着她袖口,“像练过的。”
红袖没抬头,继续解绷带。就在她抬手的一瞬,袖子滑落半寸,一道青铜反光从腕下闪过。
冷霜月瞳孔一缩。
虎符。
前朝禁军的密令信物,十年前就绝迹了。她娘死前说过,守灯人手里有半枚,能唤动地下七十二暗卫。她一直当是故事。
现在,它出现在一个送药的婢女身上。
冷霜月动了。
她翻身下榻,动作快得不像伤患。刀从枕下抽出,刀背拍翻药碗,刀尖抵住红袖咽喉。
药汁洒了一地。
“东厂?”冷霜月声音冷得像冰,“还是匈奴派来的?”
红袖没动。她看着药碗,嘴角忽然扯了一下。
“我要杀你,前三天就能下手。”她说,“药里加点东西,你醒不过来。”
“那你是什么人?”
红袖闭了闭眼,突然伸手,撕开自己胸前衣襟。
锁骨下方,一道箭疤横贯皮肉。
“十年前冷家堡那一夜,我躲在柴房。”她说,“赵大人破门而入,你父亲双刀迎敌,血溅台阶。我认得这刀法——你也认得我的疤。”
冷霜月手指一抖。
那晚她才八岁。火光冲天,有人把她推进地窖。她记得有个黑影趴在柴堆后,背上中了一箭。
“你是……守灯人?”
“我是最后一个。”红袖低头,“当年七十二人,活到今天的,只有我。”
屋里静了。
冷霜月没收刀,但刀尖偏了半寸。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赵承渊走进来,手里拿着半枚青铜虎符。他走到桌前,轻轻放下。两枚残符拼在一起,纹路严丝合缝。
“前朝暗卫,只剩三人。”他看着红袖,“你是唯一还活着的‘守灯者’。”
冷霜月抬头,“你早就知道?”
“三天前就知道。”赵承渊说,“她来报到那天,我就认出来了。”
“那你让她给我换药?”
“她要是想害你,十年前就不会把你推进地窖。”赵承渊看向红袖,“而且,她送来的情报,救了三万将士。”
冷霜月没说话。她慢慢收回刀,坐回床边。
“所以她到底是谁的人?”
“她是谁的人不重要。”赵承渊说,“重要的是,她现在听谁的。”
他转向红袖。
“明天你随苏婉儿的和亲队伍北上。”他说,“去边关水渠工地,查进度,看图纸,盯工头。每天一封密信,直接送到我桌上。”
红袖低头,“是。”
“别穿官服。”赵承渊说,“装成随行医女就行。鸿胪寺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
红袖应下,转身收拾药箱。
冷霜月忽然出声:“等等。”
她盯着红袖包袱,“你包袱里,为什么有我的旧木偶?”
红袖动作一顿。
赵承渊也停了。
“哪个木偶?”
“左边缺了耳朵那个。”冷霜月说,“我七岁那年丢的。”
红袖没回头,从包袱底层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个小木人,穿着红衣,左耳断裂。
“那晚你在地窖哭,我听见了。”红袖声音很轻,“后来我在废墟里找到它,一直留着。”
冷霜月没再问。
赵承渊看了她一眼,“有些事,活着比知道更重要。”
说完,他转身出门。
冷霜月坐在床上,手里攥着断掉的刀穗。那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她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红袖蹲在地上收拾包袱。她把木偶放回布包,压在最底下。又摸出一个旧木鸢,翅膀上有刻痕,像是被人用刀划过。
她指尖抚过那道痕,眼神有点远。
院外,赵承渊上了马。
亲卫凑上前,“大人,苏姑娘那边说,队伍已备好,辰时出发。”
“那就别耽误。”赵承渊勒马,“告诉工部,水渠图纸明日必须交到我手上。”
马蹄声起。
红袖站在院中,抬头看向北方。
风把她的灰裙吹得鼓起来。
她把木鸢塞进包袱,拉紧绳结。
冷霜月躺在床上,左手慢慢握紧。
刀穗断口扎进掌心。
红袖包袱里的木鸢,一只翅膀比另一只短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