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冷霜月就出了城。
她没走正门,翻墙跃瓦一路往北,靴底踩碎几片枯叶。赵承渊那边刚发现王守仁的印有问题,她这边就接到线报——昨晚有人从皇陵密道出来,往城郊驿站去了。
那人身上有东厂火漆封过的文书袋。
她必须抢在对方消失前截住。
驿站破得只剩个骨架,屋顶塌了半边,门板歪在地上。冷霜月贴着墙根摸进去,手按刀柄,耳朵听着动静。三更天本该没人,可她听见屋后有金属轻碰声,像刀鞘刮到了石头。
她绕过去,刚踏上台阶,左右两侧草丛突然窜出黑影。
两把短刀直取她肩窝,第三个人从房顶跳下,一刀劈向她左臂旧伤处。
她猛地侧身,刀锋擦着胳膊划过,粗布衣裳裂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渗出来,顺着小臂往下流。
这伤是七年前落下的。匈奴围城那夜,她为救商队断后,被敌将一刀砍中左臂。虽然后来接上了骨头,但每逢阴雨或用力过猛就会崩裂。
现在就是。
她咬牙压下痛感,双刀在手,一记旋斩逼退两人。对面不退反进,招式快得离谱,而且专打她左边。
第三次交手时,她被迫用左臂格挡,刀背撞上敌人刀刃,整条手臂瞬间发麻,伤口崩得更深。
她喘了口气,借着残月光瞥见敌人起手式——右手横拉,左手低切,刀尖微颤如雪落枝头。
那是“断雪十三式”的第一式“寒江初断”。
冷家堡秘传武学,外人不可能会。
她愣了一瞬,对方趁机突刺,刀尖直奔咽喉。她仰头避让,后颈擦过刀锋,火辣辣地疼。
“你到底是谁!”她吼了一声。
对面三人不答话,只继续围攻。她越打越心惊,这些人不仅懂冷家刀法,还知道怎么利用她的旧伤。
又是一轮猛攻,她左臂撑不住,动作慢了半拍。敌人抓住机会,一脚踹在她肋骨上。她摔进墙角,嘴里泛起腥味。
就在这时,领头那人收了刀,摘下面具。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道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
他冷笑:“冷姑娘,可还记得十年前冷家堡的火?”
冷霜月瞳孔一缩。
那一夜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她躲在地窖里,靠一口井水活下来。等她爬出来时,满堡上下无一活口,连狗都被杀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眼前这人不但知道那场火,还会冷家刀法。
她强撑起身,双刀横在胸前:“你是谁?”
男人不答,反而看了眼她腰间挂着的那个旧木偶。那是她娘留给她的东西,从小带到大。
“你……也逃不出他的局……”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捂住嘴,喷出一口黑血。
冷霜月立刻冲上去想抓人,但他已经倒地,牙缝里流出紫黑色的血沫。
毒发了。
她翻他身子,想找点线索。手指碰到他内衬时,摸到一块硬布。扯出来一看,是半块刺青布片,上面纹着一只展翅的夜枭。
和红袖肩上的图案一样。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子深处。
果然,红袖从树后走出来,脸色发白,脚步虚浮。
“他是我师兄。”她说,“秦无影。”
冷霜月站起身,刀尖指向她:“那你早知道他会冷家刀法?早知道王守仁在操控死士?你为什么不说!”
红袖没躲,也没辩解。她慢慢卷起左袖,露出整块刺青——夜枭之下,还有一行小字:**守灯护脉,代代相承**。
这是冷家祖祠守卫才有的图腾,只有直系血脉和盟誓外戚能拥有。
冷霜月脑子嗡的一声。
“我十二岁被王守仁抓走。”红袖声音很轻,“我师兄比我早三年。他们逼我们喝药,洗掉记忆,再训练成杀手。可有些东西忘不掉,比如刀法,比如这个标记。”
冷霜月握刀的手有点抖。
“你说他是你师兄,那他怎么会冷家刀法?”
“因为他本就是冷家人。”红袖说,“旁支远亲,小时候随父去堡中学过三个月。后来家族遭难,他失踪了,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冷霜月喉咙发紧。
“你是说……他还活着,却被王守仁炼成了杀人工具?”
红袖点头:“他们让我们亲手杀父母。不肯动手的,全家被屠。我师兄撑了七年,最后还是动了手。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秦无影’,东厂最狠的影子刀。”
冷霜月低头看地上尸体。
那个叫秦无影的男人睁着眼,眼神空洞。
她忽然想起赵承渊昨夜说的话——“王大人,你的印是假的”。
一个七岁孩子都能看出问题,而她现在才明白,王守仁早就不是简单造假那么简单。
他在造人。
用活人当棋子,用血缘当锁链,把整个冷家的命脉都变成了他的刀。
她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系统提示:
【检测到高概率血缘匹配——目标人物‘秦无影’与宿主dNA相似度达32%,判定为表亲关系】
她整个人僵住。
32%。
这意味着她不是唯一活着的冷家人。
还有别人,可能已经被控制,可能正在某个角落执行任务,可能下一秒就会冲她拔刀。
她低头看自己染血的左臂,又看地上的尸体。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灭门惨案,根本没结束。
它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红袖低声说,“但我必须告诉你另一件事。”
冷霜月抬眼。
“王守仁给我们每个人都种了‘血引’。只要两个以上冷家血脉聚首,埋在体内的蛊就会发作。轻则昏迷,重则爆体而亡。”
冷霜月冷笑:“所以他不怕我们相认?因为他早就设好了局。”
“对。”红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边缘染着暗红,“这是你母亲临终前托人送出的东西。我一直不敢交出来,就怕触发‘血引’。”
冷霜月接过玉珏,触手冰凉。
正面刻着“霜”字,背面是一行小字:**月照孤山,莫问归途**。
她手指一顿。
这是娘亲的笔迹。
她把玉珏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不怕死?”
“我已经活够了。”红袖说,“这些年看着亲人变仇人,看着忠义变杀戮。我不想再当哑巴了。”
冷霜月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弯腰,从秦无影尸体上撕下一片衣角,包住伤口。血还在流,但她顾不上。
“走。”她说,“回府。”
“不行。”红袖拦住她,“天亮前不能回去。他们会在路上设伏。而且……你现在的状态,见了赵大人只会让他分心。”
冷霜月停下。
她说得对。
她要是带着一身伤和一条爆炸性消息冲进赵府,明天朝堂肯定出事。
而赵承渊今天还要推动农业改革,不能被打乱节奏。
她深吸一口气,把玉珏塞进怀里。
“那就先藏起来。”
“我知道地方。”红袖说,“西郊有个废弃医馆,是我以前藏身的地方。”
冷霜月点头,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住。
回头看了眼秦无影的尸体。
“把他带走。”她说,“不管是不是敌人,他流的是冷家的血。”
红袖没说话,默默蹲下,用布把他裹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驿站,身影没入夜色。
林子里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声音。
冷霜月走在前面,左臂垂着,血顺着指尖滴下来。
每走一步,伤口就撕裂一次。
她没喊疼,也没回头。
怀里的玉珏贴着胸口,越来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