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城楼上,袖口微动,手指在模块边缘轻轻摩挲。三年了,那玩意儿还是温的,像块捂不凉的石头。他没再看光幕,也不点推演,就只是望着远处。
山脚下,田里全是人。犁地的、撒种的、挑水的,忙得脚不沾地。可脸上都带着笑。这不是装的,是真高兴。前些年饿怕了的人,现在能吃饱饭,说话声都比以前响。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泥味和青苗的气息。赵承渊吸了口气,觉得肺里也清爽了。
身后有脚步声,轻得很,但他听得出是谁。
“你又一个人站这儿发呆。”柳明瑛走上前,手里提着个食盒,“明轩说你一早就上来了,连早饭都没吃。”
赵承渊侧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眼角有点细纹,反倒更顺眼了。他笑了笑:“我不发呆,我在看成果验收。”
“成果?”柳明瑛把食盒打开,拿出一碗热粥,“你管这叫成果?那是老百姓自己拼出来的命。你顶多算……指了个方向。”
“哎哟,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说我赵承渊被自家娘子压一头。”他故意拉长音调,“我家柳娘子说了,谁敢不服?”
柳明瑛白他一眼:“少拿我当挡箭牌。你现在谁都不怕了,还装什么?”
赵承渊不接话,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的,咸淡正好,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他知道这碗粥意味着什么——家里安稳了,日子过踏实了。
他放下碗,忽然问:“明轩呢?”
“在下面教人用新农具。”柳明瑛指了指田边,“工部送来的曲辕犁,老农不会使唤,他自个儿挽裤腿下地演示去了。”
赵承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儿子正弯着腰,一手扶犁,一手比划,边上围着一圈人听得认真。有个老大爷还拍了拍赵明轩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他看着看着,嘴角慢慢翘起来。
“你知道吗?”柳明瑛轻声说,“昨天六部递折子,三件事都让明轩批了。没人反对,都说这小子办事稳。”
赵承渊点头:“该他上了。”
“你还记得他小时候背《帝王心术》那晚吗?熬夜背到打盹,你还说他扛不住。”
“现在不也扛住了。”赵承渊笑了下,“比我当年强。我没他这么沉得住气。”
两人安静下来,一起看着底下的人影走动。
过了会儿,柳明瑛说:“你是不是还在等什么?总觉得你没真正松下来。”
赵承渊没否认。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把模块拿出来。金属外壳泛着淡淡的光,像是睡醒了。
他按下按钮。
光幕展开。
【主线任务全部完成】
【隐藏剧情已解锁:星际时代】
【是否进入下一阶段?】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手指一滑,关了。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了千斤担。
“不进了。”他说,“有些事,轮不到我再插手。”
柳明瑛没问太多。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些年,她一直装作不知道系统的事,其实什么都明白。但她不说破,就像赵承渊从不在她面前谈机密一样。这是他们的默契。
“那你以后打算干啥?”她问,“总不能天天上这儿吹风吧?”
“歇着。”赵承渊把模块塞回袖中,“真歇着。写写字,种种花,陪你逛逛集市。听说西街新开了家酸梅汤铺子,你说要带我去尝,结果拖了三年。”
“你还记得啊?”
“记得。我说过的话,件件都记着。”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赵明轩不知什么时候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冲他们挥手。阳光照在他脸上,亮堂堂的。
赵承渊也抬手挥了挥。
这一下,心里空了一块,又满了一块。
他转身靠在城楼栏杆上,不再往远处看。反而低头翻起袖口,发现里面磨出了毛边。这件紫袍穿了快十年,补过三次,领子都洗得发白。
“你说我穿这身,像不像个老学究?”他问。
“像。”柳明瑛点头,“不过是个会耍滑头的老学究。”
“我哪滑头了?”
“昨儿户部报账,你让明轩去查,自己躲清闲。这不是滑头是什么?”
“这叫培养接班人!”他挺直腰板,“再说了,我现在是‘天下师’,站着不动就是贡献。”
柳明瑛笑出声来。
笑声刚落,赵承渊忽然觉得袖子里的模块震了一下。
他皱眉,掏出来一看。
光幕又亮了。
不是提示,也不是选项。
是一行小字:
【传承确认:赵明轩已完成课程一至十二】
【权限转移完毕】
【系统终局协议启动倒计时:00:00:00】
然后彻底黑了。
他盯着黑屏看了几秒,慢慢笑了。
“终于走了。”他低声说,“陪了我半辈子,临了还不忘刷个存在感。”
柳明瑛凑过来看:“它死了?”
“不是死了。”赵承渊摇头,“是退休了。跟我一起。”
他把模块放进食盒底层,盖上盖子,递给柳明瑛:“帮我收着吧。别放书房,放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上面压两件冬衣。”
“你还想留着?”
“留着干嘛。”他摆手,“就当个念想。万一哪天孙子问起,还能说爷爷当年靠个铁盒子混饭吃。”
柳明瑛接过食盒,抱在怀里。
风大了些,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理了理,忽然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你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赵承渊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它给了我胆子去试。而真正让我站住的,是你们。”
他看向她,又望向田里的儿子。
“还有他们。”
柳明瑛没再追问。她懂了。
这时候,赵明轩那边传来动静。原来是犁具卡住了,几个年轻人合力抬,怎么都弄不出来。赵明轩蹲在地上研究结构,一边喊人拿扳手。
赵承渊看着,忍不住摇头:“这孩子,跟我不一样。我当年搞机械,全靠瞎琢磨。他倒好,上来就讲原理。”
“所以他比你靠谱。”柳明瑛笑着说,“你光会造木鸢,他会教别人造犁。”
“嘿,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你自己品。”
赵承渊咧嘴一笑,不再争辩。
他重新站直身体,双手搭在城楼石沿上。指尖触到的是粗粝的砖面,不是光滑的玉符,也不是冰冷的屏幕。
这才是真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茧,指节粗大,早没了读书人那种细皮嫩肉。这双手写过奏章,握过剑,按过系统,也抱过孩子。
现在,它属于这片土地。
“明轩!”他忽然朝下面喊了一声。
赵明轩抬头:“爹!咋了?”
“中午回家吃饭!你娘炖了排骨!”
“知道了!忙完这阵就回!”
“别说到做不到!上次说好陪我钓鱼,结果半夜才回来!”
“那次是紧急军情!这次绝对不跑!”
父子俩隔着一段距离扯嗓子,引来边上百姓偷笑。
柳明瑛也笑:“你们爷俩能不能有点形象?”
“形象?”赵承渊摊手,“在这儿,谁不认识我?一个从寒门爬出来的书生,现在成了天天催儿子回家吃饭的老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挺好。”
柳明瑛没接话,只是轻轻靠在他肩上。
风吹过整片稻田,绿浪翻滚,一层推着一层向前涌。
赵承渊望着那片绿色,久久不动。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城楼下,赵明轩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拿起旁边的图纸继续讲解。一位老农接过工具,试着操作,犁尖顺利切入泥土,划出一道笔直的沟。
阳光洒在少年身上,映出一道清晰的影子,落在新翻的田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