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进宫的时候,天刚亮透。他没坐轿,也没带随从,就一个人沿着青石道慢慢走。袖口里空了,那块温热的模块已经交给柳明瑛收进衣柜最底下,压在两件冬衣下面。他说是念想,其实更像卸下了一副担子。
金銮殿的门还没全开,守值的小太监看见他来了,赶紧低头行礼。赵承渊点点头,直接往里走。他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把兵部虎符交上去,从此以后,朝堂上的事,轮不到他再拍板。
大殿内,新皇已经在案前坐着。手里捏着一叠奏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脸立刻沉下来。
“你真要走?”
赵承渊没答话,走到御前,从怀里取出一个铜制虎符,轻轻放在案头。动作不重,但声音清脆,像是敲在人心上。
新皇盯着那枚虎符看了好久,忽然站起身:“赵承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你提条件,我都答应。加俸禄、升衔位、赐田宅,你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别走。”
赵承渊笑了下:“皇上,我不是嫌官小,也不是图钱。我是真该歇了。”
“可改革才刚开始!农政刚稳,边贸还没铺开,工坊的新图纸都等着你批!你现在撒手,让谁顶上来?”
“明轩能顶。”赵承渊说,“昨儿他还蹲地里教老农使曲辕犁,讲得比我还清楚。您不信?出门听听,他现在就在城外那片稻田边上喊话呢。”
话音刚落,一阵风从殿外吹进来,隐约带着人声。虽然听不清字句,但那嗓门中气十足,确实是赵明轩的声音。
新皇愣住,慢慢坐回椅子上。
“你是认真的?”
“比任何时候都认真。”赵承渊把手搭在腰间的蹀躞带上,那是柳明瑛亲手绣的,用了十几年,边角都磨白了。“她总说我爱揽事,现在孩子长大了,我也该放手了。再不放,回头连孙子教走路都没时间看。”
新皇低头看着那份改革奏疏,手指紧紧捏着纸角,指节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我习惯了有你在旁边。每次拿不定主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这一走,我……我心里没底。”
赵承渊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他知道这孩子不是在演戏。这位从小被王守仁压制、差点连皇位都保不住的年轻人,如今撑起整个朝廷,靠的就是一股狠劲和他对赵承渊的信任。现在他要走,等于抽掉一根主梁。
可主梁不能永远撑着。房子得让新人来修。
“皇上。”赵承渊开口,“您还记得第一次上朝时,我把《帝王心术》那本书扔您桌上的事吗?”
新皇点头。
“那时候我说,治国不是靠一个人聪明,是靠一套规矩让人人都能做事。现在明轩他们起来了,制度也立住了,您还怕什么?”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再说了,我又没死,也没出京。您要是真遇到坎儿,派人去我家喊一声就行。我家柳娘子说了,茶水一直备着。”
这话一出,新皇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眼圈却是红的。
“你啊……临走还不忘拿你家娘子当挡箭牌。”
“这不是现成的嘛。”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里的沉重散了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带着熟悉的节奏。
柳明瑛来了。
她没穿朝服,一身家常靛蓝布裙,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三杯热茶冒着白气。身后跟着赵明轩的小弟赵明月,提着食盒。
“外面凉,我熬了点姜茶。”柳明瑛把茶放到案边,递给新皇一杯,又递一杯给赵承渊,“你们谈完了?”
“差不多了。”赵承渊接过茶,喝了一口。温度正好,微辣带甜,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看向妻子,没多说什么,只笑了笑。
柳明瑛也笑,眼神安静。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喊声。
“张叔!犁深一点!土松了才好长苗!”
是赵明轩。
声音洪亮,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冲劲。
新皇走到殿门口,望出去。只见宫墙之外,大片稻田绿油油的,十几个百姓围在一台新式犁具旁,中间站着个年轻官员,正弯腰示范操作。
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皇宫台阶前。
新皇看着看着,忽然说:“他比你当年接地气。”
“那是。”赵承渊走到他身边,“我当年只会画图,他敢下地。”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本来就是。”赵承渊说,“我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站在高处看风景吗?”
新皇沉默许久,终于抬手,拿起案上的虎符,转身走向内殿。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赵承渊。”
“臣在。”
“你不准彻底躲清闲。每年春耕秋收,我要见你一次,听你讲讲民生。这是命令。”
赵承渊咧嘴一笑:“遵旨。”
新皇这才迈步进去,背影挺直。
大殿空了下来。
赵承渊站在原地,喝了最后一口茶,把杯子放回托盘。
他刚要转身,袖子里忽然一震。
他动作一顿。
伸手进去一摸,那块早已黑屏的模块,竟然亮了一下。
不是光幕,也不是提示。
是一道极细的蓝光,像电流一样闪过去,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眉头微动,却没有叫人,也没有查看。
只是把模块重新塞回袖中,握紧了一瞬。
然后松开。
柳明瑛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说,“可能是电池漏电了。”
柳明瑛没追问,只是把空茶杯收好,转身往外走:“回家吧,今晚包韭菜馅饺子。”
赵明轩还在田里喊:“爹!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钓鱼?这次我保证不接军报!”
赵承渊抬头看了看天。
晴得厉害。
风吹过稻田,一层绿浪翻滚,哗啦啦响成一片。
他站在金銮殿前的台阶上,没急着下去。
一只手搭在腰带上,另一只手插进袖口,指尖碰到了那块冰凉的金属。
他没有再拿出来。
远处,赵明轩弯腰调整犁具的角度,一边喊人递扳手。
一只麻雀落在新翻的田垄上,低头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