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日正午,当最后一道紫电撕裂云层坠入幽谷,这场持续了近一日的雷电之劫才算彻底平息。秦义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般飘回地面,长长舒出一口浊气,胸腔中翻涌的真气仍带着破境后的灼热。他心念一动,埋在土石之下的大冶洪炉发出一声低沉嗡鸣,裹挟着漫天烟尘破土而出,旋即化作掌心大小,稳稳落入他的轮海之内。
“无极境的神力,果然非同凡响。”秦义望着脚下被洪炉搅得翻江倒海的幽谷,抬手轻挥衣袖。无形的真气如清风扫过,漫天土石瞬间沉降,碎裂的崖壁竟缓缓合拢,转瞬便恢复了先前的平整,连空气中的烟尘都消散无踪,只余下澄澈的阳光洒落。
“好一派南域盛景。”破境后的心境格外通透,秦义望着谷外层叠的青峦与缭绕的云雾,只觉眼中万物都染上了暖意。他探手取出背上的九河洞箫,箫身经雷电洗礼后,更显羊脂般的温润,指尖轻抚过那些似伤疤的节纹,便将箫管凑到唇边。
箫音初起时如清泉出谷,细弱却清越,渐渐便如江河奔涌,时而婉转如鸟鸣,时而沉浑如松涛。这九河洞箫虽貌不惊人,音色却自带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仅凭这音质,便称得上是世间罕见的圣物。秦义虽音律不精,却将蓝云乙千年吹奏的曲谱深印脑海,此刻凭依着破境后愈发灵动的真气牵引,竟将曲中意境演绎得七八分传神。
他想起故地时,虽主修考古,却对民族乐器情有独钟,尤爱箫的古朴悠远。这乐器的历史可追溯至上古,本就藏着天地间的韵律。而这九河洞箫能封印蓝云乙千年,更绝非寻常圣物。思绪间,蓝云乙那白面黑发、玉手纤纤的模样浮现眼前,他忽然失笑:“难怪生得那般娇嫩,原是位女子。”那日相救时只觉她容貌过美,此刻回想起来,那眉宇间的柔婉与指尖的纤细,早已暗藏端倪。
“若不是这箫曲,夜魔真君怕是还困在万年冰层之下。”秦义心中欢喜,指尖流转间,箫音愈发流畅。此时大日西斜,金辉洒满幽谷,谷底虽有浊气渐升,箫音却引来了成群的鸟雀。百灵、云雀、相思鸟盘旋于半空,随着韵律振翅起舞,偶有几声啼鸣融入箫音,竟浑然天成。“万物有灵,这曲中果然藏着与自然相通的法则。”秦义心神激荡,真气随箫音流转,竟似与天地同频,恍惚间仿佛置身云霄之外,俯瞰山河。
将夜时分,幽林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秦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城门前。守在门内的惠玲一眼便认出了他,先是惊得瞪大双眼,随即快步迎上,声音里满是急切:“秦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我们把南域翻了个遍,都快急疯了!”说着便要去攥秦义的衣袖,又想起男女之别,指尖堪堪停在半空。
“临时去破境,来不及告知,让你们担心了。”秦义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连日渡劫与吹奏箫曲,确实让他面露倦色,眼下只觉眼皮沉重。
“看你累的!”惠玲连忙摆手,“快回义苑芳华歇息,我这就去禀报圣女。”说罢便吩咐侍卫牵来马匹,亲自护送秦义返回住处。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至第二日正午,秦义才被侍女轻声唤醒。“秦公子,圣女殿下已在会客厅等了一上午了。”
“什么?”秦义猛地坐起,想起曼姝倩的身份。可是南域举足轻重的圣女,自己竟让她等了半日,连忙洗漱更衣,快步赶往会客厅。刚进门,便见曼姝倩端坐在主位,一身素白法袍衬得她面色愈发清丽,只是指尖反复摩挲着茶杯,眼底藏着几分难掩的焦灼。
“圣女殿下,昨日仓促离去未及告知,实在失礼。”秦义拱手致歉,见曼姝倩眼底的红血丝,便知她定是一夜未眠。
曼姝倩抬眸望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无事便好,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需不需要南域相助?”
秦义刚要开口,便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往日的从容端庄褪去大半,竟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执拗。“殿下可是遇到了难事?”
曼姝倩朝惠玲递了个眼色,惠玲立刻遣退厅内所有侍者,才凑近低声道:“秦公子,圣女殿下要被嫁去东域了!”
“什么?”秦义大惊,下意识反问,“北域大皇子姜玉龙与姚穆英的婚事不成,竟换了殿下?”
“秦公子说的是北域公主姚穆英?”惠玲惊呼,“原来您知道!那桩婚事确实黄了,如今东域指名要与南域联姻,对象就是圣女殿下。”
秦义心中竟莫名一松,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看来东域与北域的盟约是彻底断了。”
“这么说,你倒是自在了?”曼姝倩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酸意,别过脸不看他,“不用再被我们南域拖累,正好去寻你的北域公主。”
“殿下误会了!”惠玲连忙打圆场,“秦公子足智多谋,定有办法!”她悄悄拽了拽秦义的衣袖,递了个“你懂的”眼神。这些日子曼姝倩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秦义,这份心思早已瞒不住身边人。
秦义这才后知后觉,看着曼姝倩泛红的耳尖,连忙收敛笑意,沉声道:“东域此时求亲,定是受改国制影响,急需南域结盟稳固势力。南域刚经历法尊掌权的动荡,正需殿下表率安抚民众,法尊绝不会此时让你出嫁。但先定亲稳住东域,倒是极有可能。”说到此处,他忽然皱起眉,“只是姜玉龙刚上位,处境未稳,法尊为何愿与他结盟?”
“秦公子有所不知!”惠玲长叹一声,“姜玉龙已正式登基为东域新帝,近日更破境至无极境后期,如今在四域的声望无人能及!”
“原来如此。”秦义恍然大悟,“这般说来,东域与南域结盟确实是双赢。”
“要嫁你去嫁!”曼姝倩猛地拍案而起,眼眶泛红,“我是南域圣女,不是联姻的筹码!我谁都不嫁!”这还是她第一次失态,惠玲吓得连忙噤声,秦义也一时愣住。
危急关头,秦义忽然想起破境前天机老人的提点,灵光一闪:“殿下莫急,南域圣女,本就不会出嫁。”
曼姝倩与惠玲皆是一愣:“此话怎讲?”
“南域法教规矩森严,圣女肩负立教扬法、庇佑众生的重任,岂能与教外之人通婚?”秦义语气笃定,“法尊亲手定下的规矩,怎会自毁根基?若东域真心求亲,便该让姜玉龙入我南域法教,以教内弟子的身份求娶。既尊重教法,又显诚意,他若不肯,便是并非真心爱慕,只是想借联姻结盟罢了。”
曼姝倩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先前的焦灼一扫而空,抬手拍了拍额头:“我掌管教法宣讲,竟忘了这最根本的规矩!”想起方才的失态,她脸颊泛红,连忙端起茶杯掩饰,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秦义见她神色缓和,笑着打趣:“不是殿下忘了,是殿下压根不想嫁人。不过说句实话,姜玉龙确实是人中龙凤,气质卓然,如今又是大帝……”
“住口!”曼姝倩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几滴,她却顾不上擦拭,起身便走,“惠玲,我们走!让他好好歇息,省得胡言乱语!”
惠玲忍着笑,转身对秦义做了个鬼脸,小声道:“秦公子,你可真会惹圣女生气。她这是云里雾里分不清啦!”说罢快步跟上曼姝倩的脚步。
秦义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明媚模样,转眼便成了乌云密布的娇嗔,这女子的心思,当真是比古星的禁制还要玄妙。想到“云里雾里”四字,他忽然想起方才箫曲中的意境,心中竟泛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