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郡猫那诡谲的笑容在泪海的波光中彻底溶解,小雨还未来得及品味那场荒诞赛跑的余韵,脚下由钟表与糖果铺就的“池底”竟如同流沙般开始松动。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自下方传来,周遭的景象——严肃的老鼠、兴奋的渡渡鸟、以及那片情绪翻涌的泪海——瞬间被拉长、扭曲,化作一片炫目的色斑。
又是一次身不由己的坠落,但这次短暂得多,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她落在了一片坚硬而略有弹性的东西上。
眩晕感缓缓退去,小雨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宽敞得有些过分的房间角落。
身下是一片巨大的、毛茸茸的苔藓绿色地毯,织法粗糙,每一根绒毛都像是一棵小小的树苗。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这是一个巨人的国度。
她背靠着的“墙壁”,实则是一个庞然大物的腿部——一张雕花木椅的腿,其高度足以让她仰望。椅面在她头顶上方如同一个悬空的平台,投下大片的阴影。
不远处,一张桌子巍然耸立,桌腿如同四根巨柱,支撑着那遥不可及的桌面,仿佛天空中的平原。
桌子上方,一盏水晶吊灯如同一座倒悬的、光芒刺眼的冰山,散发着冰冷的光辉。
墙壁是难以企及的远方,上面悬挂着一面边框华丽的巨镜,镜面模糊,只映出房间扭曲的轮廓。
“这里是……哪里?”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微弱而单薄,立刻被寂静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尖细的脚步声和着某种哼唧唧的念叨声由远及近。
“哦,我的耳朵和胡子啊!晚了,晚了!公爵夫人会杀了我的!手套在哪里?扇子又在哪里?”
小雨猛地抬头,只见一只穿着精致亚麻背心、怀里紧紧揣着一只巨大白怀表的白兔,正蹦跳着冲进房间。
它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微小”的不速之客,那双布满血丝的粉红色眼睛焦急地扫视着房间,最终锁定在壁炉架上——那里,一副洁白的羔羊皮手套和一把精致的折扇静静地躺着。
白兔后腿一蹬,轻盈地跳上了壁炉前一张对于它来说尺寸正好的扶手椅,又借力跃向壁炉架。
整个过程敏捷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它抓起手套和扇子,长吁短叹:“找到了!谢天谢地!” 随即,它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房间角落,落在了小雨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兔那双原本就因为焦急而圆睁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它的怀表表盘,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妖怪!窃贼!公爵夫人的探子!”
它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叫声,怀表和手套扇子被它胡乱地塞进怀里,它像一颗被发射出的白色子弹,猛地窜出了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房间里回荡,震得小雨耳膜嗡嗡作响。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突如其来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就听到门外传来白兔更加惊慌失措的咆哮:
“帕特!比尔!快来!屋里有个可怕的大家伙!把她弄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大家伙?小雨低头看了看自己。与那只白兔相比,她此刻的体型确实只能算是个“小不点”。看来,视角的转换在这仙境里能带来完全不同的定义。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许多只小爪子在木质地板和墙壁上刮擦。小雨警惕地望向房门下方那道宽阔的门缝,心脏骤然收紧。
只见一只湿漉漉、布满褶皱的鼻子率先从门缝下挤了进来,紧接着是无数条细长、环节状的腿——那是一条巨大的、像小牛犊一般大小的毛虫!不,不是毛虫,它的头颅更像是一只……蜥蜴?它用一种诡异的、波浪式的蠕动方式,艰难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从狭窄的门缝下“挤”了进来,浑浊的黏液在地毯上留下了一道闪光的轨迹。
在这只怪物的背上,骑着一只穿着脏兮兮工装裤、戴着破旧安全帽的猴子,它手里挥舞着一根细长的、像是用骨头磨成的棍子,嘴里发出“吱吱喳喳”的尖利指令。
“是它!就是那个蓝色的怪物!比尔,快!把她赶出去!”白兔的声音在门外尖叫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
那只被称为“比尔”的怪物蜥蜴毛虫,抬起它那丑陋的头颅,一双复眼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锁定了小雨。它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尖般的细牙,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住了小雨的脊椎。她转身想跑,但房间虽大,对于她现在的体型来说,却无处可藏。那张巨大的木椅成了她临时的屏障,她蜷缩在一条椅腿后面,听着那令人作呕的蠕动声和猴子“帕特”的指挥声越来越近。
“从左边包围她!对,比尔,喷点黏液!把她粘住!”
一股腥臭的、半透明的黏液擦着椅腿射在她身旁的地毯上,苔藓绿的地毯纤维立刻被腐蚀得冒起丝丝白烟。小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背靠着冰冷的木质椅腿,绝望地环顾四周。就在那怪物的头颅即将探到椅腿边缘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壁炉附近,一个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小巧的柳条编的小篮子。
篮子本身没什么特别,但里面装着的东西,在从水晶吊灯折射下来的冰冷光线中,闪烁着一种不自然的、诱人的光泽——那是几块小巧的、做成星星和月亮形状的饼干,散发着淡淡的、甜腻的香气。篮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线条优雅、瓶口塞着木塞的小小玻璃瓶,里面晃动着某种晶莹剔透的、仿佛蕴藏着星光的液体。瓶身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用一种娟秀的花体字写着:“喝我”。
是它们!那个故事里的关键道具!
没有时间犹豫了!比尔那布满黏液的丑陋头颅已经出现在椅腿的另一侧,它张开大嘴,一股更加浓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气味的黏液正在喉咙深处汇聚。
小雨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道蓝色的闪电般冲向那个小篮子。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瓶液体是否会像故事里那样有效,或者它是否隐藏着更可怕的陷阱。她一把抓起那个小瓶子,指甲用力抠掉木塞,仰头将里面冰凉的液体一股脑地倒进了喉咙。
味道很奇特,像是混合了烤火鸡、太妃糖、热奶油吐司和野百菊茶的复杂滋味,一股脑地在味蕾上炸开。几乎是在液体滑入食道的瞬间,变化发生了。
那不是一种平缓的生长,而是一种爆炸性的、失控的膨胀!
她感觉自己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长、撑大。皮肤下的肌肉纤维在疯狂地增殖、延展,将她那身如蓝宝石般的肌肤绷得发亮,几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视野在急速地拔高,原本需要仰望的椅子腿,瞬间变得与她的腰齐平,接着是膝盖,然后她不得不低下头,才能看见那张曾经如同平原般的椅子面,此刻像个小板凳一样呆在她脚下。
“天……天啊!”她听到自己发出的惊呼声也变得如同闷雷,在房间里隆隆回荡。
她还在长高!头顶猛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是那盏水晶吊灯!几串水晶坠饰被她撞得叮当作响,如同风铃般急促地摇晃起来。她不得不狼狈地弯下腰,但身体仍在横向变宽。肩膀“砰”地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震得墙上的画框歪斜。她试图移动,腿却像两根巨大的石柱,沉重得无法抬起,直接将那张可怜的雕花木椅压在了身下,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她变成了一个巨人,一个被卡在自己庞大身躯里的囚徒。她的头抵着天花板,肩膀塞满了墙壁之间的空间,双腿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曲着,占据了房间的大半。她甚至能感觉到墙壁在她身体的挤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而那只怪物比尔和猴子帕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它们在她开始变大的那一刻就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连滚带爬地、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像两滴污水一样从门缝下溜了出去,门外传来白兔更加绝望的哀嚎:“她变大了!她要把房子撑破了!哦,我的公爵夫人啊!”
小雨被困住了。她连转动一下脖子都异常困难,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庞大的身躯,摩擦着墙壁和天花板。她感觉自己像一座刚刚被雕刻成拙劣人形的蓝色山峦,被强行塞进了一个过于狭小的盒子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她。变大,并没有带来安全,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就在这时,她巨大的手掌无意中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装着星星月亮饼干的柳条小篮子。在刚才那番剧烈的身体膨胀中,它幸运地没有被压扁,而是滚落到了她蜷曲的腿边,卡在了地毯的绒毛里。
饼干!那个能让人变小的饼干!
希望重新燃起。她用那变得巨大而笨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拈那个小篮子。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变得无比艰难,她的手指像几根粗大的蓝色石柱,几乎捏不住那纤细的柳条。尝试了几次,她才终于用指尖勾住了篮子的提手。
她将篮子提到眼前——现在,这篮子小得就像她掌心里的一粒芝麻。她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试图去捏出一块星星形状的饼干。但她的手指太大了,而且因为身体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试了一次,两次……饼干在她指尖碎成了几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改用指甲,像使用一个微小的镊子,极其小心地、轻轻夹起了其中一块最大的月亮形状饼干碎片。
没有犹豫,她将这小小的碎屑放入了口中。
饼干的滋味很普通,带着点姜和奶油的香气,与她刚才喝下的那瓶神奇液体相比,简直平淡无奇。
但效果同样立竿见影,并且同样剧烈!
这一次,是急速的坍缩!
世界在她眼前猛地放大!不,是她自己在飞速变小!天花板以惊人的速度远离,墙壁向四周退开,身下的地毯绒毛如同雨后的春笋般疯狂地“生长”起来,瞬间变成了一片茂密的、苔藓色的森林。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无底洞里坠落,但脚下踩着的,却是越来越“高大”的地毯纤维。
变小的过程带来一种强烈的失重和眩晕感,耳边是空气急速流动的呼啸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收缩,肌肉在凝练,庞大的力量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微风吹走的脆弱感。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几秒钟,终于停止了。
小雨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此刻,她站在一片巨大的、由粗糙的绿色纤维构成的“森林”之中。那些原本只是地毯绒毛的“小树苗”,现在每一根都如同参天古木般粗壮高大,它们紧密地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深邃的、望不到边际的原始丛林。她抬头,已经完全看不到天花板,只能从“树冠”——也就是绒毛的顶端缝隙里,看到水晶吊灯投下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冰冷光芒。远处,那张被她压垮的椅子,残骸如同一条断裂的山脉,横亘在“森林”的边缘。
她成功变小了,而且比之前还要小得多!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白兔那惊惶未定的声音,但这次似乎隔着一段距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里面没声音了?那个……那个大家伙,是不是走了?还是……死了?”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或许是帕特)回应道:“不知道,大人。但里面安静得可怕。也许……也许我们可以从窗户看看?”
“对!窗户!”白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找到希望的激动,“快!搬梯子!从窗户看看!”
窗户?小雨心中一动。她记得刚才以巨人视角俯瞰时,确实看到房间的另一端,在那些“山脉”般的家具后面,有一面墙壁上开着一扇窗户。
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到达那里!
她不再犹豫,立刻迈开脚步,冲进了这片茂密的“地毯森林”。奔跑变得异常艰难,那些柔软的地毯绒毛此刻成了巨大的障碍,她必须像穿越真正的热带雨林一样,用手拨开一层又一层垂落的、坚韧的“藤蔓”和“灌木”,在粗壮的“树干”间迂回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羊毛纤维特有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小的颗粒。
她拼尽全力奔跑着,娇小的蓝色身影在绿色的丛林里快速闪动。她能听到门外传来梯子被架起时“哐当”的声响,以及白兔和它的仆人们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终于,她冲出了“地毯森林”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由深色木材构成的“平原”。而在“平原”的尽头,那扇巨大的窗户如同一个发光的门户矗立着。窗户离地面很高,下面紧贴墙壁放着一张脚凳。
小雨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张脚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脚凳的表面让她终于能够到窗台的下沿。她踮起脚尖,双手勉强扒住窗台,奋力向上攀爬。
当她气喘吁吁地爬上宽阔的窗台时,正好看到窗外,一架梯子的顶端“咔哒”一声搭上了窗台的外沿。紧接着,白兔那对标志性的、因为紧张而不断抖动的长耳朵,和它那双充满惊恐的粉红色眼睛,从窗台下沿缓缓冒了出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白兔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错愕、茫然,以及一种“这不可能”的震惊。它张大了三瓣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雨没有给它反应的时间。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那一片狼藉的“巨人遗迹”和茂密的“地毯森林”,然后对着白兔,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解脱和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紧接着,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毫不犹豫地从窗台另一侧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