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下白兔家窗台的那一刻,小雨以为自己将迎来又一次撞击或新的坠落。然而,她只是轻巧地落入了一片异常柔软、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紫丁香丛中。繁茂的花瓣和树叶温柔地托住了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她刚从花丛中钻出来,拍打着身上那身因多次变大变小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蓝色衣裙,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着的抽泣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金发女孩正坐在一株巨大的蘑菇根旁,把脸埋在裙子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她穿着熟悉的蓝色洋装,正是爱丽丝。
“爱丽丝?”小雨试探着叫了一声。
爱丽丝抬起头,那张可爱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和委屈。“你……你是谁?你也是不小心来到这个奇怪地方的吗?”
“我叫小雨。我想,我们大概有类似的遭遇。”小雨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晶莹的肌肤在透过叶隙的光线下微微反光。
“哦,一切都太糟糕了!”爱丽丝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一会儿变大得像座房子,一会儿小得像个虫子!我连自己的眼泪都能淹到自己!没有一件事是合乎情理的!”她越说越伤心,“我甚至记不清昨天早上要背的诗了,我好像……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小雨心中也泛起一丝同病相怜的酸楚。她自己不也在这光怪陆离的变幻中,对自己的存在感到过困惑吗?
“你不是小雨。”一个冷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穿着简洁利落探险服的林夏从一株巨大的鹅掌柴后面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不断微微震动的、类似罗盘的仪器,“根据‘异常点能量读数’,你的生命形态与登记样本‘小雨’有87%的相似度,但核心编码不同。你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另一个身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小雨,声音带着哽咽:“小雨!我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你的皮肤怎么……” 这是林静,小雨的母亲,她的脸上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看到女儿异变的惊惶。
“妈……妈妈?”小雨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同时也为在这里见到母亲感到震惊。
“等等,林教授,”林夏眉头紧锁,看着手中的仪器,“能量反馈不对,她不是……”
“她是我女儿!我能感觉到!”林静激动地反驳,更紧地搂住了小雨,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都别吵了!”一个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难掩疲惫的声音加入进来。许方,那位严谨的古生物学家,此刻他的白大褂上沾着些泥点和草屑,脸上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反复碾碎又重组后的麻木,“在我们争论她是不是她之前,能不能先找个地方让我坐下来喘口气?我刚才差点被一只会说话的蜻蜓当成它的表妹!”
他的抱怨被另一个兴奋的童声打断:“哇!这里的蘑菇会发光!许叔叔你看!” 小宇,队伍里最小的成员,正指着不远处一丛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真菌,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只有纯粹的好奇。
这支临时拼凑、状态各异的队伍,就这样在这片诡异的森林空地里,以哭泣的爱丽丝和茫然的小雨为中心,突兀地汇合了。
“安——静——!” 一个低沉、缓慢,却带着奇异威严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声,在每个人头顶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
就在爱丽丝和小雨靠着的那株巨大蘑菇的顶端,端坐着一位绝对令人过目不忘的存在。那是一条通体如最上等的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毛毛虫。它大约三英寸高,有着一双半睁半闭、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感到慵懒和厌倦的金黄色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嘴角叼着一杆精致的、橘子杆做成的水烟袋。它不疾不徐地吸上一口,然后从鼻孔里喷出两团饱满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烟圈,那烟圈在空中缓缓变形,先成了一顶王冠,又变成了一只模糊的渡渡鸟形状。
“你们,”蓝宝石毛毛虫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水烟般的醇厚和缥缈,“打扰到我的沉思了。”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这群不速之客,最终定格在还在抽噎的爱丽丝和有些紧张的小雨身上。“你——们——俩,”它一字一顿地说,“看——起——来——有——烦——恼。”
爱丽丝仰望着它,忘记了哭泣,小声对小雨说:“看,一条毛毛虫!它还抽水烟!”
毛毛虫似乎听到了,它又吸了一口水烟,这次烟圈变成了一只怀表的样子,缓缓消散。“这——很——奇——怪——吗?”它反问,“比——起——一——个——会——哭——出——游——泳——池——的——女——孩,和——一——个——像——蓝——莓——味——糖——果——的——女——孩?”
小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宝石般的肌肤,没有作声。
林静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带着学者的警惕问道:“你是什么……生物?你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毛毛虫完全无视了林静,它的目光只停留在爱丽丝和小雨身上。“你——们——俩,”它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为——什——么——在——这——里?”
爱丽丝被它那缓慢的语调和漠然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她鼓起勇气回答:“我……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先生……毛毛虫先生。您瞧,我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现在应该背首诗都背不出来了!”
“背——出——来。”毛毛虫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小鳄鱼》?”爱丽丝迟疑地开始,“小——小——鳄——鱼,如——何——改——善……哦,不对!全错了!”她沮丧地跺了跺脚。
毛毛虫喷出一个表示不屑的烟圈。“不——怎——么——样。”它评价道,然后转向小雨,“那——你——呢,闪——亮——的——小——东——西?你——是——谁?”
“我……”小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林静的女儿?是一个不小心闯入仙境的访客?还是一个皮肤变成了蓝宝石颜色的……怪物?她求助般地看向母亲。
林静立刻开口:“她是我的女儿小雨!”
林夏冷静地补充:“根据维度同位素衰变率推断,她的生物信号存在约13%的未知偏移。”
许方揉了揉太阳穴:“我现在听到‘维度’、‘同位素’这些词就头疼……”
小宇则好奇地问蓝宝石毛毛虫:“毛毛虫先生,你吐的圈圈能变成大恐龙吗?”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安——静!”毛毛虫再次用那缓慢而威严的声音压制了所有嘈杂。它似乎只对爱丽丝和小雨的问题感兴趣。“你——们——俩,”它用叼着的水烟杆,分别指了指爱丽丝和小雨,“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一——个——不——知——道——如——何——回——答。真——是——麻——烦。”它顿了顿,吸了长长的一口水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空中凝聚成两个清晰的问号。“我——来——问——你——们。你——们——认——为——我——是——谁?”
爱丽丝老实回答:“我想您是一条毛毛虫,先生。”
“此——刻——而——已。”毛毛虫高深莫测地说,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芒,“我——曾——是——虫——卵,我——将——是——蛹,然——后——是——飞——蛾。你——们——”它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也——一——样。不——是——固——定——不——变——的——玩——意——儿。”
它的话像一道微光,划过小雨混乱的脑海。变化……是的,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变化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身体的大小,环境的更迭,甚至她自身的形态……仙境似乎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向她展示着“恒定”的虚幻。
“可是,”爱丽丝争辩道,她更关心实际的问题,“我总不能一会儿是巨人,一会儿是矮子吧?这太不方便了!”
“为——什——么——不——能?”毛毛虫反问,“如——果——这——就——是——此——刻——的——你?重——要——的——不——是——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样——子。”它用烟杆点了点身下的蘑菇,“重——要——的——是,你——是——否——能——接——受——这——变——化,并——学——会——与——它——共——处。”
它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小雨身上。“就——像——你,蓝——宝——石——女——孩。你——在——抗——拒——你——的——颜——色?还——是——在——恐——慌——于——你——无——法——控——制——的——形——态?”
小雨心中一震。它说对了。从发现自己皮肤变色开始,内心深处,她一直在恐惧和排斥这种异常。她渴望变回“正常”,回到那个稳定、熟悉的样子。
“控——制。”毛毛虫缓缓地吐出这个词,仿佛它重若千钧。“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掌——握——此——刻。”它用烟杆指了指自己身下那株巨大蘑菇的两端。“这——朵——菌——菇,”它说,“一——边——让——你——长——高,一——边——让——你——变——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蘑菇上。蘑菇的菌盖确实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对称,一边是鲜艳的、带着金色斑点的红色,另一边则是沉静的、仿佛蕴藏着月光的银白色。
“规——则——呢?”爱丽丝急切地问,“哪边是长高,哪边是变矮?”
毛毛虫将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形成一个完美的圆环,它的身影在烟雾中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即将融入空气。
“规——则?”它那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的笑意,“你——们——自——己——去——发——现——吧。记——住,一——口——一——口——地——尝。一——边——吃,一——边——变……直——到,你——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尺——寸’。”
话音落下,烟雾散尽,蘑菇顶端已是空空如也。那条神秘的蓝宝石毛毛虫,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空地上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巨大植物的叶片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小宇试图去够蘑菇菌盖的窸窣声。
“它……它走了?”爱丽丝有些茫然地说。
“信息生命体?高维投影?还是某种群体催眠现象?”林夏盯着手中的仪器,屏幕上是一团乱码和剧烈的能量波动记录,“无法解析……完全无法解析。”
许方走上前,带着他研究化石时的谨慎态度,仔细观察着那株蘑菇:“形态学上从未见过……两边颜色差异明显,可能蕴含着不同的生物碱或未知酶类,其作用机制……”
“太危险了!”林静一把拉回好奇的小宇,紧张地看着蘑菇,“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吃?”
而小雨,则怔怔地看着那株蘑菇。毛毛虫的话在她心中回荡。“控制……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掌握此刻。”她看着自己蓝色的手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跃跃欲试的感觉在心底滋生。她厌倦了被身体的变化随意摆布,像一颗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爱丽丝显然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她看着蘑菇,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下定决心的光芒。“我必须试试,”她小声但坚定地对小雨说,“我受够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要一起吗,小雨?”
小雨看了看满脸担忧的母亲,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她体内的某种力量,那属于仙境、属于变化的力量,似乎在轻轻鼓动着她。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就像在白兔的家里,唯有面对和尝试,才能找到出路。
她向前迈了一步,与爱丽丝并肩站到了蘑菇前。
“小雨!”林静惊呼。
“妈,”小雨回过头,给了母亲一个安抚的、带着某种新生的决然的微笑,“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它说得对,我们需要学会控制。”
爱丽丝已经小心翼翼地,从蘑菇那半边颜色鲜艳、带有金色斑点的菌盖边缘,掰下了一小块。她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然后闭上眼,将它放进了嘴里。
一秒,两秒……
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来这一边是让我们变大的。”爱丽丝有些失望地判断,伸手想去掰另一边银白色的部分。
“等等,爱丽丝!”小雨拉住了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爱丽丝的裙摆,“看你的脚!”
爱丽丝低头一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的双脚,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脱离了她的鞋子!不是突然的暴涨,而是一种稳定的、持续的成长!她的裙摆开始上移,脚踝露出了更多。
“是这边!金色斑点这边是变大!”爱丽丝又惊又喜。
与此同时,小雨也果断地从另一边,那颜色沉静的银白色菌盖上,掰下了更小的一块。她没有犹豫,迅速将它放入口中。一股清凉的、带着些许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几乎是立刻,一种熟悉的收缩感传来。她看到周围的草叶在以缓慢而稳定的速度“长高”,爱丽丝的鞋子在她眼中逐渐变大。她在稳定地缩小!
“有效!真的有效!”小雨惊喜地叫道。这种感觉与之前喝下药水或吃掉饼干时的失控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可以被感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预期”的收缩。
林静、林夏和许方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林夏飞快地记录着数据,许方则喃喃自语:“渐进式……可调控的体型变化……这违背了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