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刘宏的咆哮,在德阳殿内掀起了一阵令人窒息的狂风。
然而,跪在地上的臣子们,却纹丝不动。
他们只是重复着那一句。
“请陛下三思!”
这四个字,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高高在上的天子,与他的朝堂彻底隔绝。
刘策站在人群的末尾,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
袁绍从人群中缓缓上前一步。
“陛下,非是臣等不愿为国分忧。”
“只是灾荒战乱,百姓疾苦。这税,怕是收不上来啊。”
话音平淡,却带着笃定。
汉灵帝怒极反笑。
“好一个收不上来!”
他死死地盯着袁绍。
“朕倒要看看,是朕的圣旨出不了这洛阳宫,还是你们的脖子比刀硬!”
“传朕旨意!”
“即刻成立‘催税司’!由中常侍蹇硕统领!”
“三月之内,必须将加征的税款,悉数收缴入库!”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
一个月后。
催税大使、中常侍蹇硕,面如死灰地跪在了德阳殿。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小黄门。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冀州别驾,从一品大员,袁氏门生,崔烈。
当着催税使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着喊着,说冀州连年灾祸,蝗灾、水灾、兵灾,世家商贾也跟着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实在是……
“一文钱也收不上来。”
当这七个字,从蹇硕颤抖的嘴唇里吐出来时。
“砰!”
汉灵帝手中的白玉酒杯,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好!”
“好一个崔烈!”
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给朕……把崔烈给朕押进京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数日后。
五花大绑的冀州别驾崔烈,被如同一条死狗般拖上了金殿。
他依旧是那套说辞。
他跪在地上,哭得比谁都伤心,将冀州描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民请命、两袖清风的清官。
汉灵帝一言不发。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龙椅上,听着崔烈的哭诉。
直到崔烈哭得嗓子都哑了。
汉灵帝忽然笑了。
笑得无比狰狞,无比森然。
“既然冀州如此穷困,想必你这别驾,也清贫得很吧?”
崔烈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来人!”
汉灵帝猛地一指殿外。
“给朕把他拖下去!”
“就在这殿外,给朕……杖毙!”
轰!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杖毙?
当庭杖毙一个从一品大员?!
“陛下!不可啊!”
太尉杨彪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出列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崔烈纵有万般不是,亦是朝廷命官!岂能……岂能受此折辱啊!”
“请陛下开恩!”
袁隗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跪下。
汉灵帝猩红着双眼,指着殿下那群惊恐万状的大臣,疯狂地咆哮。
“谁敢求情,与他同罪!”
两名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冲了上来,架起已经吓瘫的崔烈,就往殿外拖去。
很快。
“砰!”
“砰!”
沉闷的杖击声,伴随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殿外传来。
一下,又一下。
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鲜血,染红了德阳殿前那汉白玉铺就的台阶。
血腥味,顺着风,飘进了这庄严肃穆的朝堂。
杖击声,渐渐停了。
惨叫声,也消失了。
一名羽林卫浑身是血地走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冰冷。
“启禀陛下,逆贼崔烈,已毙!”
汉灵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以为,这血腥的手段,足以震慑天下。
然而。
他换来的,是更可怕的结果。
第二天。
派往豫州的催税使,回来了。
“陛下……钱,一文也收不上来。”
第三天。
派往兖州的催税使,回来了。
“陛下……钱,一文也收不上来。”
第四天。
荆州、徐州、扬州……
所有的催税使,都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是同一句话。
“钱,一文也收不上来。”
汉灵帝瘫坐在龙椅上。
他看着下面那些或惊恐、或悲愤、或冷漠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崔烈在对抗他。
这是整个天下的世家,整个士大夫阶层,都在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对他说“不”。
……
回到驿馆。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德阳殿的血腥味。
刘策沉默地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却一口都没喝。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日朝堂上的一幕幕。
崔烈的惨叫。
汉灵帝的疯狂。
以及,那些世家大臣们,看似惊恐,实则冷漠的脸。
“我不明白。”
刘策终于开口,他看向一旁正在悠闲地摆弄着烟斗的郭嘉。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问出了一个来自现代灵魂的,最直接的问题。
“天子,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都铲除了?”
“杀!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人头滚滚!”
“把他们的田产、商铺,统统收归国有!不就什么都有了?”
郭嘉点燃烟草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刘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主公。”
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悠悠的沙哑。
“您以为,皇帝不想吗?”
“他做不到。”
“为何?”刘策追问。
郭嘉将烟斗在桌上轻轻磕了磕。
“主公,您可知,这天下,什么最贵?”
不等刘策回答,郭嘉便自问自答。
“是写在竹简上,刻在石碑上,传承了数百上千年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主公您看,这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出身世家?哪一个不是自幼饱读诗书?”
“皇帝杀了一个崔烈,很简单。”
“可空出来的冀州别驾,要找谁来当?”
“找一个不识字的农夫?还是找一个宦官?”
“都不行。”
郭嘉摇了摇头。
“他只能从那些同样出身世家,同样读过书的士人里,再提拔一个上来。”
“换汤,不换药。”
“杀了老的,来了小的。杀了叔叔,来了侄子。这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
郭嘉的语气很平静,却揭示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王朝可以更替,皇帝可以轮换,但他们,一直都在。”
“他们的根,扎得太深了。联姻、师徒、门生……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笼罩了整个大汉。”
“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策沉默了。
他懂了。
这是垄断。
知识的垄断,导致了权力的垄断。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良久。
刘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
他低声地,仿佛在对自己说。
“艹……”
“等老子势大了,我不管你什么传承百年,千年。”
他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别让我,找到你们的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