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之凶戾未散,戮骨台上死寂如坟。云烬雪瘫坐在冰冷的颅骨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软软垂落,骨骼碎裂,经脉寸断,即便以她新生道种的恢复力,也绝非短时间内能够愈合。左肩、肋下、腿侧……遍布着被血色光束洞穿或擦过的伤口,暗红的“戮”之污秽如同活物,在伤口边缘蠕动侵蚀,带来冰冷刺骨的恶念与持续的生机流逝感。
体内力量彻底枯竭,灵骨道种黯淡无光,连“焚天剑魄”的印记都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神魂更是如同被反复撕裂后勉强拼凑的瓷器,布满裂痕,阵阵眩晕与剧痛不断袭来,全靠“镇魂珠”散发出的微弱幽蓝光晕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比起身上的伤,更让她心头沉重如铅的,是同伴的境况。
萧悬倒在她不远处,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他强行催动“统帅虎符”和“溯渊”剑魂,又以身为饵引开血光,承受了数道血色光束的擦伤,体内剑气近乎耗尽,神魂透支严重,眉心的剑印光芒时隐时现,似乎在与侵入体内的“戮”之煞气艰难对抗。更麻烦的是,之前强行压制血光核心时,“戮”之本源的疯狂意念似乎有一丝侵入了他的识海,虽然被“溯渊”剑意阻挡,却如同毒刺,埋下了隐患。
鬼手、王五、李四倒在更远处,气息几乎无法察觉。鬼手胸腹间一道狰狞的贯穿伤,血流虽已勉强止住,但内脏受损严重;王五右胸塌陷,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李四本就虚弱,肩胛被洞穿,失血过多,已是气若游丝。三人体内同样侵入了“戮”之污秽,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绝境。真正的绝境。九锚已得其八,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但他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却已濒临崩溃边缘。以云烬雪现在的状态,别说继续探索最后一个、也是最神秘莫测的“终”之锚点,就连维持自己和小队众人的性命都艰难无比。
冰冷、绝望、无力感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她的心神。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若此刻退出,或许还能凭借“镇魂珠”和剩余丹药吊住性命,慢慢寻找离开“彼岸痕”的其他方法……
不!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一股更加炽烈、更加不屈的意志狠狠碾碎!
不能放弃!她云烬雪,从边陲小镇的废柴庶女,到鬼哭城黑市的亡命之徒,再到寒山剑宗的潜伏者、归墟之眼的探索者、寂灭冰河的渡河人……一路走来,踏过多少尸山血海,闯过多少幽冥绝地?多少次濒临死亡,多少次绝处逢生?岂能倒在最后一步?!
还有萧悬,那个孤高绝傲、却愿与她并肩逆命的剑客;还有鬼手他们,那些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的同伴……他们的命,都系于她一身!她若放弃,所有人将彻底葬身于此,之前所有的牺牲与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复仇未尽!囚笼未破!天门未开!怎能甘心?!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云烬雪喉间迸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混杂着极致痛苦、不甘、以及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火焰!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恢复力量,哪怕只是一丝!
她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伸向怀中。那里,有刚刚收取的“戮之匕”、“戮心晶”与“戮阵骨片”。这三件信物散发着冰冷凶戾的气息,与她此刻的状态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
但,绝境之下,只能行险一搏!
杀戮的尽头是什么?是终结,但终结之后,未尝不能孕育一丝……新生!“戮”之法则,剥夺生机,带来毁灭,但其最精纯的本源之中,是否也蕴含着一种物极必反、向死而生的“逆转”契机?
云烬雪死死盯着手中那枚龙眼大小、赤红如血的“戮心晶”。晶体内部,无数微小的杀戮场景生灭流转,仿佛一个微缩的修罗场。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杀戮意志与精纯到极致的毁灭能量,但在这毁灭的核心,似乎又有一点点奇异的东西——那是在无数次杀戮与毁灭中,沉淀下来的、最纯粹最浓缩的“生命精华”?或者说,是“终结”本身所蕴含的、推动万物进入下一个循环的“原初之力”?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稍有不慎,引动“戮心晶”中的杀戮意志反噬,她本就脆弱的神魂将瞬间崩溃。
但,别无选择。
她闭上眼睛,将最后一点清醒的神识凝聚成针,小心翼翼地刺向“戮心晶”最核心、也是最平静的那个“点”。同时,她运转灵骨深处那枚黯淡的道种,尝试以“寂灭”的“虚无”之意去包容,以“净化”的“新生”之意去引导,更调动眉心中“焚天剑魄”印记那焚灭万物的“真实”意蕴作为最后的屏障与熔炉!
三力齐发,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钢丝。
“戮心晶”猛地一颤!内部杀戮场景疯狂加速,一股暴戾凶残的意念如同苏醒的凶兽,顺着她的神识反扑而来!云烬雪浑身剧震,七窍同时渗出血丝,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
但她死死咬牙,坚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道种在极限压力下艰难旋转,寂灭之力如同黑洞,吞噬着部分杀戮意念;净化之力如同清泉,冲刷、安抚着狂暴的能量;“焚天”真意则如同熔炉,将最精纯的那一丝毁灭能量强行淬炼、提纯!
痛苦难以言喻,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致。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杀戮浪潮彻底吞没的刹那——
嗡!
“戮心晶”最核心的那一点,终于被她的意志与力量触动!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温暖到不可思议的、带着淡淡金红色泽的能量流,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却坚定地穿透了层层杀戮与毁灭的屏障,缓缓流淌而出,顺着她的神识,流入她干涸濒死的经脉与识海!
生机!虽然是源自“杀戮”与“终结”的另类生机,充满了矛盾与悖论,但它真实存在!如同毁灭的灰烬中重新萌发的火星!
这股能量流所过之处,侵入伤口的“戮”之污秽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被迅速净化、驱散!破损的经脉得到了一丝滋润,剧痛稍减。枯竭的灵骨道种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丝能量,重新焕发出微弱却顽强的光芒。眉心的“焚天”印记也明亮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这股能量似乎天然带着一种“平衡”与“转化”的特性,不仅能修复伤势,更能中和、转化体内残留的暴戾杀意,使之不再成为负担,反而隐隐补充着她消耗的心神力量。
有效!险之又险,但她赌对了!
云烬雪精神大振,顾不上神魂的刺痛与身体的虚弱,全力引导着这股来自“戮心晶”的奇异生机能量,在体内艰难地运转周天,修复着最严重的伤势,同时分出一小缕,尝试渡入身旁萧悬的体内。
萧悬的“溯渊”剑魂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同属高阶、且性质奇特的能量,自发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吸力,将能量引入体内。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血色,眉心的剑印稳定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明显强了一分。
云烬雪心中稍定。她又看向远处的鬼手三人,却只能暗自叹息。以她现在的状态和“戮心晶”能量的稀薄,远不足以同时救治四人。必须先确保自己和萧悬能恢复行动力,才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寻找彻底救治的方法。
她不再犹豫,专心运转功法,吸收炼化着“戮心晶”提供的生机能量。同时,她将“镇魂珠”和“幻梦晶核”的气息催发到最大,笼罩住自己和萧悬,也尽可能延伸向鬼手三人,护住他们最后一点生机不散。
时间在寂静与艰难的恢复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云烬雪终于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体内力量恢复了大约一成,重伤虽未愈,但至少不再致命。萧悬也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不堪,连站立都需搀扶,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显然“溯渊”剑魂配合那股奇异生机,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隐患。
两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疲惫。无需多言,云烬雪将情况简要告知。
“鬼手他们……”萧悬看向远处,声音沙哑。
“暂时以‘镇魂珠’和‘幻梦晶核’护住心脉神魂,但撑不了多久。”云烬雪沉声道,“必须尽快抵达‘终’之锚点。集齐九锚,开启天门,或许……那里有彻底救治他们的方法,或离开此地寻求救治的途径。”
萧悬点头,挣扎着站起,与云烬雪相互搀扶。他们走到鬼手三人身边,云烬雪取出所有剩余的、能吊命的丹药,喂三人服下,又用布条和简易夹板固定住最严重的伤口。然后,她和萧悬合力,用残存的布匹和金属碎片制作了两副简陋的拖架,将鬼手和李四放在上面,由云烬雪和萧悬分别拖动。王五伤势相对最轻,在搀扶下勉强能蹒跚而行。
一支由两个重伤员拖着三个垂死之人组成的、前所未有的狼狈队伍,再次踏上了征程。
目标——最后一个锚点,“终”。
星引佩的光芒指向戮骨台后方,那片被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色彩、声音、乃至存在感的绝对“虚无”与“静谧”所笼罩的区域。
那里,是“终”之门户,也是最后的希望,或者……终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