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命令如离弦之箭般发出,待最后一句吩咐落下,我只觉浑身气力都被抽空,瘫软在贵妃榻上,连指尖都懒得再动一下。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彼岸小心翼翼地为我盖上锦被,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意识在暖意中渐渐飘远……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图书馆。那时家里拮据,同学们谈论着新潮的电子产品,或相约出游,而我唯一的去处,便是那一排排寂静的书架。从天文地理到历史脉络,从厨艺百工到兵器制造,即便再艰深晦涩的典籍,我也硬着头皮啃了下去。如今想来,竟是那段孤寂的埋头苦读,才铸就了如今在这架空王朝里,被迫成为无所不能的“六边形战士”。唉,命运真是难以预料。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以为能喘口气,谁知工作后更是日日加班,一份份方案计划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怎料穿越千年,换了天地,竟还是逃不过被人追着要“计划”的命运。
我这劳碌命,真是刻进了骨子里,古今皆然。
另一边,北堂少彦悄悄拉住正要离去的老丞相,脸上带着几分心虚,压低声音问道:“那个……老丞相啊,嫣儿的计划,您可是看懂了?为何朕总觉得似懂非懂呢?”
老丞相花白的胡子气得直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最终只幽幽叹道:“借用仇大人的话来说,陛下,您当真是命好。下官告辞。”
看着老丞相拂袖远去的背影,北堂少彦更加困惑,转头望向身旁的卫森:“卫森,你说挖地道和去容城……究竟有什么关联?”
卫森抿唇忍笑,肩膀微微耸动,却不敢真笑出声。“公主聪慧绝伦,属下的确难以揣测其深意。不过陛下……确实命挺好的。”
北堂少彦一愣,咂摸了一下这话,总觉得听起来不像是纯粹的夸赞。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明月打扮得活像个行走的钱袋子——浑身上下挂满金饰,仿佛将全部家当都穿戴在了身上。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天香楼,身后跟着四名神情凶悍的壮汉,架势十足。
这天香楼一年前还籍籍无名,如今却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销金窟。旁人或许查不出其底细,却逃不过黄泉渡暗阁的眼睛——这里,正是定国公名下的一处秘密钱庄,而安王这个倒霉蛋只是明面上的主子。
老鸨见明月面生,本有些犹豫,可目光落在他颈间那块沉甸甸、亮闪闪的大金牌上时,顿时换了副笑脸。开门做生意,谁会跟钱财过不去?
“哎哟,这位少爷瞧着面生,不是京城人士吧?”
“不是。”明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金锭,语气透着不耐烦,“怎么,不是本地人还不让进?”
老鸨忙赔笑:“哪能呢!就是随口一问,少爷莫怪。”
“我远房表叔听说在朝中做了大官,我特地从雁门关那穷乡僻壤赶来投奔,指望他能提携一把,好歹混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大官?”老鸨眼珠一转。青楼本就是消息灵通之地,近日朝堂风云变幻她早有耳闻。“不知少爷的亲戚是哪位大人?日后您若飞黄腾达了,老奴也好沾沾光呐!”
“我堂叔仇大富,新任的尚书。虽说我和堂叔早出了五服,但这份血脉亲情总还是在的,他定不会亏待我。”明月说得底气十足。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老鸨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连忙将人引至一间装潢华丽的雅间。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姑娘都叫来!”
“是是是,这就安排!”
待老鸨退出房间,明月立刻瘫坐在凳子上,长长舒了口气,紧张地望向身旁的壮汉:“怎么样?我演得还像吗?”
一名大汉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笑道:“像!太像了!自打大小姐接手隐龙卫之后,弟兄们的日子是越过越滋润。只是没想到,如今竟还能‘公费逛青楼’!哈哈哈……”
待那老鸨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明月立刻收起了那副气喘吁吁的怂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对着几名壮汉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都打起精神,戏才刚开锣。记住,我们是来‘闹事’的,但得闹得恰到好处,既要引人注目,又不能真被轰出去。咱们隐龙卫第一次替公主办事,可不能让对面黄泉渡那群小崽子看扁咯。”
“明白!”几名壮汉心领神会,纷纷调整姿态,虽然依旧彪悍,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刻意张扬的痞气。
不多时,雅间门被推开,一群莺莺燕燕鱼贯而入,浓郁的香风瞬间弥漫开来。姑娘们个个娇媚,眼波流转,试图吸引这位“豪客”的注意。明月学着印象中纨绔子弟的模样,大手一挥:“都坐下,陪小爷我喝酒!喝高兴了,金子大大有赏!”说着,又将一枚金锭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姑娘们见状,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劝酒调笑,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明月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一副豪爽做派,但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环境,同时留意着门外走廊的动静。
酒过三巡,明月借着几分“醉意”,开始执行计划的核心部分——闹事。他猛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碎裂声让喧闹的雅间瞬间安静下来。
“这什么破酒!也敢说是你们天香楼最好的?淡出个鸟来!是不是瞧小爷我从雁门关来,拿次货糊弄我?!”他瞪着眼睛,满脸怒容,演技竟十分逼真。
一名壮汉立刻配合地一拍桌子,吼道:“听见没?我家少爷说酒不好!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老鸨闻声急匆匆赶来,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暗骂这土财主难伺候。“哎哟,我的少爷诶,这真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玉露春’了,许是……许是不合您口味?我这就给您换一种?”
“换?光换就行了吗?”明月得理不饶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老鸨的鼻子,“小爷我不高兴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什么……‘云裳’的花魁?让她来!立刻!马上!除了她,今天谁陪小爷都不好使!”
老鸨面露难色:“云裳姑娘她……今日有客了,实在不便……”
“放屁!”明月一把揪住老鸨的衣襟,将纨绔子弟的蛮横演绎得淋漓尽致,“什么客人能比小爷我还重要?我表叔是当朝尚书!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他封了你这破店!”
他一边嚷嚷,一边暗中用力,推搡着老鸨往门外走,几名壮汉也顺势起身,看似护主,实则有意制造混乱,挡住了想来劝阻的龟公和其他姑娘。明月借着这个机会,目光飞快地扫向走廊深处,试图记下天香楼内部的结构布局,尤其是通往后方不对外开放区域的可能路径。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果然惊动了天香楼的护卫。几名身形健硕、眼神凌厉的汉子迅速围了上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明月准备“顺理成章”地被扭送刑部大牢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妈妈,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白衣、怀抱琵琶的女子缓缓走来。她容貌清丽,气质出尘,与这烟花之地的脂粉气格格不入。正是天香楼的花魁——云裳。
明月心中一动,知道正主来了,或者说,是能接触到更深层秘密的关键人物出现了。他松开老鸨,整理了一下衣襟,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裳,哼道:“你就是云裳?架子倒不小。”
云裳神色平静,微微颔首:“让公子久等了。既是贵客,不如由云裳单独为公子弹奏一曲,以表歉意,如何?”
老鸨如蒙大赦,连忙示意护卫退下。明月心中冷笑,这“单独弹奏”,恐怕不仅仅是赔罪那么简单。他昂起头,做足派头:“这还差不多!前面带路!”
在跟随云裳走向她专属香闺的路上,明月看似醉眼朦胧,实则精神高度集中。他注意到走廊两侧的护卫明显增多,而且步伐沉稳,眼神锐利,绝非普通护院。这“小金库”的守卫,果然森严。
走进云裳那布置清雅的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明月正准备继续他的“纨绔”表演,云裳却将琵琶轻轻放下,转身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冷静,完全不见风尘女子的媚态。
她红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让明月心头巨震的话:
“公子这身行头价值不菲,只是……雁门关苦寒之地,似乎不产这等细腻的苏绣。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
明月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不好。这女子太过敏锐,竟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但他面上仍强作镇定,故意提高音量,带着醉醺醺的腔调:“什……什么苏绣不苏绣的!本少爷有的是钱,乐意穿什么就穿什么!少废话,快来好好陪陪本少爷!”说着,他便伸手作势要去拉扯云裳的衣衫。
出乎意料的是,云裳非但没有闪躲,反而顺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急促声音低语道:“刑无邪大人那边关于刑具损耗的消息,是我派人传递的!还有大人下次逛青楼之时记得将怀中的令牌藏好。”
明月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心中惊涛骇浪,但戏必须演下去。他佯装醉眼迷离,动作粗鲁地继续去扯她的外衫,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些不堪入耳的话。云裳紧闭双眼,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身体却因屈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半晌,明月像是终于“玩腻”了,或者说,他内心的震动让他无法再继续这轻薄的表演。他颓然收回手,踉跄后退半步,借着整理自己衣襟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我……要如何信你?”他的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房间角落的古筝,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云裳。
云裳会意,立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裹紧被扯乱的衣衫,踉跄着站起身,重新走回古筝前坐下。纤指拨动琴弦,一曲哀婉的调子流淌出来。
明月拎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肢,将头凑近她的颈窝,在外人看来,活脱脱一个急色鬼的模样。然而,他口中吐出的却是无比清醒的低语:“说清楚。”
在铮铮琮琮的琴声掩护下,云裳的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传入明月耳中:“我……是陆家五服内的旁支。若严格论起辈分,我该称当今固国固伦公主一声……表姨。”
“嘶……”明月倒吸一口凉气,这关系太过劲爆,让他搂着云裳腰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立刻低声喝道:“继续弹,别停!”
琴声只是略微一滞,便又流畅起来。云裳继续低语:“那日我偷听到安王与一名神秘女子密谈,提及刑部、生铁、锻刀等词。联想到公主近日在朝堂上的动作,我……思虑再三,才孤注一掷,冒险向刑大人丢了个纸条。”
“你想离开这里?”明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状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不,”云裳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平静,“我已经脏了,出不去了。我只希望……公主能看在我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替我找到我失散的妹妹。”
又是一个寻找妹妹的。明月心中暗叹。
“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立刻回禀公主定夺。”
云裳手下琴音未断,却又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你们是来查刑部大牢里消失的那些人的吧?”
明月搂着她腰肢的手臂骤然用力,勒得云裳微微蹙眉。
“他们……都被定国公派人掳走了。说是要送往一个叫‘血池’的地方,做什么……药人。”
又是药人!明月眼神一凛。公主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潭水,比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明月的手指收紧,捏住云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直面自己。他俯身贴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看似亲昵,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如刀:“云裳,我能信你吗?”
云裳没有丝毫退缩,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用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坚定:“我会助你们如愿进入刑部大牢。记住,进去后,别吃鸡蛋,别喝水。”
“云裳,”明月的眼神复杂,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别让我失望。”
话音未落,他眼神一狠,手上猛地用力,“刺啦”一声撕开了云裳的外衫。紧接着,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沉重的身躯随之压下。
云裳在最初的惊愕后瞬间明悟。她立刻挣扎起来,声音凄厉而绝望,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公子!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救命啊——妈妈!救命啊——!”
她的呼救声穿透房门,在走廊里回荡。不过片刻功夫,雅间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几名身着刑部公服、面色冷硬的捕快手持铁尺冲了进来。
“放肆!天子脚下,岂容你行凶!”为首的捕头厉声喝道。
明月适时地表现出惊慌和恼怒,骂骂咧咧地被壮汉们“护”在身后,一番推搡争执后,他们五人最终被铁链锁住,押出了天香楼。
目的达成,如愿进入了刑部大牢。
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明月靠在冰冷的石墙边,压低声音,迅速将云裳的警告告知了身边的四名弟兄。几人眼神交汇,心领神会。
随即,他们便按照计划开始行动,用力拍打着牢房的木栏,发出巨大的声响,吵吵嚷嚷地叫嚣起来:
“放我们出去!”
“知道我表叔是谁吗?是户部尚书仇大人!”
“你们敢关我?等着瞧!”
喧嚣的叫骂声在幽暗的牢狱通道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