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雾如同浸透了的灰布,笼罩着山林,也模糊了鹰嘴滩营寨那巨大的轮廓。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湿重的寒意和压抑的等待。
两刻钟转瞬即过。
陈骤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刀牢牢挂在腰间,刀柄被手掌磨砺得温润;那杆伴随他经历了落马涧血战的长矛,此刻却不在手中——潜入狭窄沟渠,长兵反而是累赘。他只让土根替他拿着一柄厚背短柄手斧,以备破障之用。
土根如同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陈骤身后一步之遥。这个憨厚力大的老兵,如今是陈骤亲定的亲卫,他不懂什么花巧,只知道一件事:队正指哪,他打哪;谁想动队正,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他手里除了那把手斧,还提着一面蒙皮圆盾,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护主的獒犬。
“队正,时辰到了。”老猫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雨水顺着他油布帽檐滴落。
陈骤点头,目光最后扫过集结起来的尖刀队算上他自己,一共九人。除了老猫、瘦猴、猴三,另外五人也是老猫精心挑选的老兵,个个眼神锐利,身手敏捷,脸上涂着泥浆,如同暗夜中择人而噬的恶鬼。
“话不多说。”陈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雨幕,“跟着老猫,跟着我。噤声,疾行,遇障破障,遇敌……速杀!”
“是!”八人低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冷静的光。
陈骤又看向大牛和石墩,两人重重点头,表示左右翼已准备就绪。他再望向老王所在的制高点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双独眼一定正牢牢盯着这里。
“走!”
陈骤一挥手,九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入雨雾之中,迅速向着鹰嘴滩西南角那片死亡地带潜行。
土根紧随陈骤左侧稍后的位置,圆盾微微前倾,这个位置既能随时护住陈骤侧翼,又不影响陈骤的动作和视野。他步伐沉重却异常灵活,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响。
雨水完美掩盖了他们的行迹,但也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山路泥泞,沟壑湿滑。好在老猫三人之前早已摸清了路线,避开了一切可能设置绊索或陷阱的地方。
越靠近敌营,气氛越发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木材腐朽味,以及隐隐从敌营方向飘来的烟火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终于,那条熟悉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污渠再次出现在眼前。雨水汇入,使得渠内污水上涨,流速加快,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更加浓烈。
“就是这儿了。”老猫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蹲伏在渠边灌木丛后,警惕地观察着上方寨墙的动静。
雨声哗哗,墙头上火把的光芒在雨雾中显得昏黄而模糊。哨兵的身影依稀可见,但都缩在避雨处,巡逻的频率似乎也因这糟糕的天气而减缓了。
“快!趁现在!”老猫低喝一声,率先如同泥鳅般滑入了污浊冰冷的渠水中。
陈骤毫不犹豫,第二个滑入。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恶臭直冲鼻腔,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土根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踏入污水,将那面圆盾小心地顶在头上,以免碰撞出声。
瘦猴、猴三等人依次潜入。
九人在齐胸深的污水中艰难而安静地前行,全靠手臂扒着湿滑的渠壁移动。污水裹挟着秽物冲刷着身体,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这段路程并不长,但在感觉上却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担心头顶会传来警报,会有箭矢射下。
终于,前方出现了栅栏的阴影——那是渠口防止大件杂物堵塞的栅栏,也是通往营寨内部的最后一道障碍。
老猫和瘦猴摸上前,从腰间抽出短刃,插入栅栏缝隙,开始无声地撬动。猴三则在后方警惕地望风。
陈骤和土根靠在一旁湿滑的渠壁上,屏住呼吸。陈骤的手按在刀柄上,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土根则微微调整着圆盾的角度,准备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木头断裂声淹没在雨声中。老猫回过头,打了个成功的手势——栅栏被撬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匍匐通过的缺口。
老猫第一个钻了过去,片刻后,从另一边传来安全的信号。
陈骤第二个钻过。土根将手斧先递过去,然后才小心地收盾,费力地挤过缺口,污水几乎没过了他的口鼻,但他一声未吭。
九人全部成功潜入!
他们身处营寨内部,紧贴着渠壁,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前方不远处就是那片相对混乱的营区,昨夜火灾留下的焦糊味依稀可闻。雨水敲打着营帐,也掩盖了他们的存在。
陈骤抹去脸上的污水,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锋般扫视着眼前的景象。堆积的杂物、凌乱的营帐、偶尔匆匆跑过、低声咒骂着天气的落单敌兵……这一切都显示着此地的松懈和混乱。
他们成功了!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巨兽的体内。
陈骤深吸一口冰冷的、混杂着污臭和危险的空气,对着老猫打了个手势。
下一步,就是寻找目标,点燃这把足以让整个鹰嘴滩营寨痛入骨髓的“骤雨”!
土根默默地将手斧递还给陈骤,然后再次握紧圆盾,忠实地守在他的侧后方,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哨兵,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他的存在,让陈骤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思考如何挥出最致命的一击。